满脸都是慈爱皱纹的族老,笑咪咪的一勺子敲在她头上,“去去去,别贪多,这可是凶兽肉,没生崽,多吃无益。”
虞羡自贪吃的狂热中醒神,吞下入口即化的酥肉,含着骨头,眼巴巴看着冒着热气的大釜,一脸意犹未尽。
族老已经招呼起轮休的战士,比脑袋还大的海碗,肉骨堆得满满的,笑容也堆得满满的,“多吃点,多吃点,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神气满满,生气满满!”
夜幕降临,广场上的篝火燃烧得越发热烈,夜宴的欢乐氛围越发高涨。随着兽潮接近尾声,聚居地不再只有老弱病残孕小,青壮们也得了空闲,被安排着回来轮休,充能。
满溢的人间烟火和食物香气里,到处都是合家团聚的身影,大人小崽的欢声笑语,热力满满的生命的活力,肉眼可见,在这片安居之地飞快复苏。
虞羡路过排队蹭骨头汤的小崽们,看到虞雵的阿妹虞灵,还有杀猪大佬家的两个贪吃崽,两大崽夹一小崽,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团团的婴儿肥小脸挺严肃的,乌溜溜的眼睛全在BiuBiu冒光。
在队尾,她看到自家傻阿弟的身影,浓眉大眼的英俊小少年,使劲吸着鼻子,一脸垂涎欲滴。
时不时掂着脚尖,看向冒着热气和浓香的前方,偶尔也回头和小伙伴们打打闹闹,表情挺欢快,就很有憨憨爸那傻乐呵的味儿。
虞羡忽然想起还在外轮值的阿姆阿爸,看着自家笑得傻乎乎的初长成少年,脸上不觉露出笑容,同款傻乎乎的笑容。
冷水洞,原本的族中老小纳凉之地,孩童身材的星巫,和新任太巫虞飔聚在一起,与长老们确认了水位正在缓慢回升这一事实。
又一个好消息!族长和大巫松了口大气,她们等待的曙光,来了。部落内,人人振奋不已,一时疲乏尽去,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
部落地外,食草类兽群历经数月,长达万里的惊险之旅,在横渡过虞地宽千米、深数米的大河后,在留下一大批同类的尸骨后,将强大凶残的天敌远远抛下,撒欢似的狂奔向水草丰茂的梦中乐园。
历尽艰辛,历尽磨难,它们终于抵达了梦想之地。
尽管,待到明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幸存者,能顺利回到出发地,但会有五分之一新生命,更加坚韧强大的新生命,同行。
它们所在的族群,只要通过造物主的生存考验,只要它们个体生命不绝,就会变得更加强大,繁盛,兴旺。
这是属于‘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它们在群体中生存,与群体共存亡。它们的强大,就是群体的强大;群体的强大,就是它们的强大。这就是它们的繁衍生息之道。
兽潮过去,并不意味着结束。伴随着曙光的到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送恶客,也来了。
这是部落联盟解散前,最后联手干的一票,虞部落当初的合作协议要求之一,就是把那些赖在本地不走的猛兽群赶走。
不说全部,至少要赶走大部分,要不然来年压力太大,不光她们有压力,本地整个生态圈也会有压力。
打掉族群数量优势,剩下那小部分也没那么好过,莽原的原住民可不是吃素的,卧榻之侧,岂容它兽酣睡。
带着凉意的秋风泛起,高地林带的小部落陆续开始拔营,收拾行囊,准备回归属于自己的乡土。
部落联盟的精英战士们,怀着即将归家的兴奋,将外来幸存的狮猊豺豹之属,尽数驱赶到无人区深处,让兽兽们窝里斗去。
这其中,最难缠的是尖耳豺,长相似狼,牙尖嘴利,体型高大,站起来比人还高还壮,体重近两百,毛色灰黑白都有。
它们习惯群居,少则十几只,多则数百,生性好斗,热衷厮杀,族群协同作战能力非常强悍。
个体的攻击力也十分惊人,咬合力更是惊人,负责诱敌的相弥一个不防,就被咬去了半边身体。
被队长虞飖抢救下来时,只剩下半口气,嘟囔了一句‘长高高’,勉强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就彻底没了气息。
弥留瞬间,这个到死都不忘笑、天生爱笑的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回放。
他想,很好,他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哭着来;在众人的眼泪中,笑着走;最后像战士一样,骄傲死去,人生圆满。
他生也欢乐,死也欢乐,希望他爱笑的崽子们,也能如他一般,生也快活,死也快活,快活一生,没有遗憾。
虞飖默然片刻,她记得这个才加入她队伍的新人,一颗行走的开心果,表现也很抢眼,闲下来就会念叨自家长不高的聪明小崽。
她放下死去的队友,转身去追杀尖耳豺。吃过人的猛兽,必须斩杀干净,整个族群必须死,不然就会面临它们不死不休的报复。
看到相弥心满意足的笑容,姜虒愣了瞬间,随后紧追虞飖而去。
这些年,他在后者严训下,战斗力很有些长进,已成功从后勤队转入先锋队,可算能与伴伴寸步不离了。
当然,要是如虞部的小崽一样,从小接受专业训练,说不得实力会比现在强上许多,早就能虞飖并肩作战呢。
姜虒每每想到这,心里都忍不住感到遗憾。然而,转念一想,他能遇到这么好这么棒的伴伴,他这些遗憾,也算不上什么放不下的遗憾啦。
作者有话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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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原始人的‘父母爱情’
空旷的山林中心, 一场人与兽的激烈厮杀,正在上演。机敏的禽鸟纷纷高飞,胆小的兽类闻声远走。
虞飖带队找到尖耳豺的族群, 偶然与另两支追击恶客的队伍汇合, 百人百兽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一头小山似的花枝兽突然冲出来,正与尖耳豺缠斗的姜虒,躲避不及,被冲撞个正着,狡猾的对手还趁机狠狠划拉了一爪子。
他感觉自己内脏都碎了, 骨头确定折了,也许戳到了心肺, 他觉得自己心口好疼, 肚子也好疼, 腹部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姜虒知道, 自己这回,活不了了。
他强行咽下口中上涌的血沫,惨白着脸, 极力用手捂住肚子,不让里面的肠子流出, 隔着混战的人群, 冲着遥遥看过来的伴伴摇头,转身离开。
他想像勇敢豁达的虞部人一样, 在生命的最后,留给伴伴一个飒爽离去的背影, 然而, 蹒跚的脚步却出卖了他。
虞飖劈开一只尖耳豺的脑袋, 看了眼姜虒趔趄远去的背影,转身离开。还有最后一只尖耳豺,没有解决,她必须抓紧时间,不能让对方趁机逃走。
想要逞强的男人,满身狼狈的,进入了荒寂无边的无人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一个人独自离开,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
艳阳高照,姜虒孤独的躺在大脚丫子树下,口渴得不行,却没有力气咬开树皮解渴。他闭上眼,恍惚看到飒爽强大的年轻阿姆来找他。
他出生的姜部落,外来的男人混居在一个偏僻的小山谷里,出入一举一动,都在严格的审视之下。
但山谷之内,是男人的自由之地,那里拳头为大,强者为尊,拉帮结派的小团队你来我往,混乱不堪。
姜部聚居地不允许成年男人进入,她们在双月节与男人相会,生了崽子,女崽留下,男崽养到三岁,会送到谷内,由生父抚养。
三岁之后,他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他的阿爸比他还不会做阿爸,还打不过别的男人,他只能饥一顿饱一顿,自己努力快点长大。
十岁,他看着自大又爱说嘴的阿爸惹怒一伙新来的年轻人,被打成重伤,赶出山谷,痛哭流涕地咒骂着命运,又悲惨又丑陋又可怜的,死去。
瘦小的少年,看着逐臭而来的食腐黑背豺,将阿爸吃得渣都不剩,浑浑噩噩,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
姜狸离开虞部前,曾对他说,如果有来生,他想当女人。他从前想过,为什么阿姐她们可以留下,他不能?他和她们,虽然不是一个阿爸,但是一个阿姆啊。
十岁那年,失去阿爸的他,孤独地倚坐在树下,恍惚看到阿姆来找他,但没有,阿姆没有来找他。
他那时就想,如果是阿姐,阿姆一定会找来的。
幸运的是,他当时进入的是一只独居的雄性白角犀领地,领地主人偶遇了另一只雌性白角犀,无暇理会渺小无害的闯入者。
整整十五天,两只体重过吨的白角犀,在林中嬉戏,追逐,玩闹,什么正事也不干,除了吃喝玩乐。
这期间,雄性白角犀一直陪伴着那只雌性白角犀,直到对方揣着它的崽离开,还依依不舍。
年幼的他当时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以后也要这么陪伴他的伴伴。当然,如果他的伴伴,愿意让他一直陪着就更好了。
现在,他有伴伴,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崽,有自己的生活,全都是他想要的模样,足够了。
虽然,他更希望无疾而终,寿终正寝。但是,像虞部的战士们一样,这样骄傲地离开,骄傲地死去,也不错。
他不想嚎啕大哭而来,嚎啕大哭而去。他也不想做女人,他是男人。他做他自己,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