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车金黄的麦子倒入斗里,量出要交的税额,交完之后,收税的小吏便在册子上的人名后面做上一个标记,之后便挥手示意离开,接著称量下一个。
谢愈站在暗处看着,满意的点头,这小吏说话做事自有章程,称量时一丝不苟,没有那些故意多称的坏毛病,对着百姓说话也是条例清晰,并不见高高在上的做派。
此子可堪大用,谢愈心里盘算着,再观察一段时间,若依然稳当,便将他调到身边。
一斗斗的麦子运入仓库,太阳已经西斜,稀稀拉拉交税的人终于停止了身影,谢愈也转身准备家去。
这是异变突生,一个衣衫褴褛走到了衙门面前,看着很是苍老,跪下便哭喊道:“求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
谢愈一惊,忙示意兵士将他带入衙门。
这人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老实人,以前连衙门的大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若不是这次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也不敢豁出去来这衙门告状。
“堂下何人,为何而来?”谢愈端坐高堂之上,肃声问着,别看他年岁不大,但这样绷着脸,自有一番威仪,连通判都被他这不符年龄的气势镇住过。
跪着的那人,更是吓得直打哆嗦,老汉缩着肩膀,趴在地上,嗓音颤抖地厉害:“大人,求您救救我家。”
随即抖着将事情说完,声声泣血,道不尽的心酸,说不要的委屈。
话说完,满室皆惊。
官衙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没到掌灯的时辰,残留的日头斜斜照了进来,半明半暗间,谢愈的脸色很是难看,至于堂上其他人,恨不得便没有听见过这个事情。
觑着谢愈的脸色,兵士便想将堂下那人驱逐出去。
“等等。”兵士刚一动弹,谢愈便将他制止:“你去后院,请夫人将角落里那个房子收拾出来,再带着这人住进去,严加看守。”
挥手让其他人离开,谢愈坐在椅子上,独自陷入沉思。
傍晚的光线很是暧昧,谢愈端坐在明镜高悬匾下,整个人慢慢被夜色吞没。
突然间,满室通明,烛火的光芒照亮了大堂,也照亮了谢愈的身影。
却原来是沈意安置好那人后,见着谢愈迟迟未归,心下担忧,便找了过来,这烛火,自然也是她点亮。
燃起的烛火将谢愈从沉思中唤醒,他定定看着沈意,眼中满是愧疚。
“愈哥儿,发生什么事了?”沈意担心地问道。
“意姐儿,我们和离罢。”好半天,谢愈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了这句话。
事情不对!沈意眼皮一跳,白日里离开时两人还在商量着待到冬日里,谢愈带着沈意逛逛附近景色,怎地突然间便说道了和离。
“理由,我要一个理由!”怒火在沈意眼中跳跃,沈意死死地盯着谢愈,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色。
“意姐儿,和离之后,你便能回金陵了,不是一直说想金陵的山水,也想阿父阿娘了么?”
谢愈对沈意的疑问避而不谈,只给她勾勒着梦中的金陵。
“织染巷子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墙上还是氤氲着湿气终年不散,路边的青苔大概又长了出来罢。”
“昭哥儿是不是也长大了,前次信里还说他读书很是了得。”
“我们没有圆房,待你回去后,我托人给你再找一个好人,嫁了便是。”
说着说着,谢愈的声音顿住,湿湿的水光映上眼底,转过头去不让沈意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你是认真的么?”沈意注视着谢愈,神色肃然。
“是。”
谢愈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沈意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慢慢消失在谢愈的眼前。
看着沈意离去的身影,谢愈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家人的遭遇,不管,有违他做人原则,但若他管,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了信念,自己死不足惜,但不能将意姐儿也牵连进去,她值得过世间最好的日子。
呆坐至半夜,谢愈终于蹒跚着回了卧房,想着最后再看看沈意的睡颜,日后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和想象中的一片漆黑不一样,卧室里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酒菜,沈意画着最盛大的妆容,坐在桌前,红唇里吐出绝情的语句:“愈哥儿,既要和离,便最后吃上这一顿饭,从此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
谢愈坐在桌前,缓缓抬起筷子,味同嚼蜡地咀嚼。
沈意执壶,将两人杯中盛满:“愈哥儿,夫妻一场,我敬你一杯。”
随即一饮而尽。
谢愈亦跟着饮尽,这酒,为何如此苦,好似这辈子的苦,都融入进了这杯酒里。
沈意看着谢愈,默默地又给他满上一杯。
“我来罢。”谢愈将酒壶夺过,一杯接着一杯喝起来,在衣袖的掩盖下,泪水滴落杯中,满腔的愁绪化入酒中,让他失了节制。
这杯杯急酒喝下,谢愈很快便醉倒。
醉眼朦胧中,他做了一个瑰丽无比的绮梦。
意姐儿在他身前脱下衣服,身躯如皎皎月光般洁白,逆着月光翩跹而来,在他身前俯下身子。
既是梦里,那就放纵罢!
谢愈将心中的不舍、愧疚、苦闷发泄在梦中,翻身便压了上去。
红烛滴泪,一晌贪欢。
次日,阳光透过窗枢照进卧室,前一日里过于混乱,床帐并未拉上,谢愈便被这刺眼的日头照得醒了过来。
额头一抽一抽地疼的难受,谢愈想着前一日和沈意说出的话,心如刀绞,这份疼,却比额头的疼,要更疼上一万倍。
扶着额头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难道昨晚不是绮梦!谢愈瞳孔急速收缩,偏头看了过去,果然,只见沈意躺在被子里睡得正香,露出的肩头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痕。
见沈意皱眉,似乎要被日头刺醒,谢愈忙将床帐拉上,隔绝外头的光亮,自己则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呆坐在椅子上。
现在想想,前一日的酒席,便有问题。
别看意姐儿平日里很是温柔,但她骨子里是个烈性的,若真惹她生气,从此再不不会搭理,怎么会又置办上一桌酒菜,实在是被痛苦蒙了眼,中了她的计谋。
意姐儿这手,却是打乱了自己对她的安排。
谢愈皱着眉沉思着,但内心里那一份隐秘地喜悦却又时不时地出现。
“现在可以说为何了么?”凉凉地声音从帐子中传来。
谢愈苦笑不已,事已至此,他已然明了沈意的决心,遂不在隐瞒,掀开帐子握着沈意的手,斟酌着措辞:“昨日里官衙来了一位老汉。”
这事沈意知晓,现在这老汉还住在偏房里,这房间还是她亲自带着人收拾出来的。
用眼神示意着谢愈继续,谢愈苦笑着:“这老汉,却是来状告……”
什么!听完谢愈的话,沈意骤然坐起:“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等事情发生,愈哥儿,既你做了这个知县,治下发生此等事情,尽管大胆去做。”
谢愈便知道,意姐儿性子比自己更烈,更看不得不平事,若没有能力便也罢了,但这事发生在通县,若自己尸位素餐,意姐儿该是第一个看不起他的罢。
但还是再三恳求:“这边的事情便放心交给我,意姐儿回去金陵可好?”
只是再也不提和离之事。
沈意杏眼微瞪:“啰嗦,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行事。”
这,谢愈摸摸鼻子,听话地走进了书房。
这夜,书房的烛火通宵未熄。
次日一早,谢愈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拿着拟好的折子递到沈意手上。
沈意郑重地打开折子,一字一句读了起来,折子内容一气呵成,看着便觉畅快淋漓。
“写得好!”沈意素来不吝啬夸赞之言,读完折子击节赞叹,明亮的眼神深深的看着谢愈:“愈哥儿,就将这递上去罢!”
谢愈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意,最后一次确认:“意姐儿,你真的想好了么?”
沈意认真地看着谢愈:“愈哥儿,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只要不负初心,这辈子过得也值了。”
谢愈定定看着沈意,终于叹息一声,拿着走着走了出去,昂首阔步的背影中透着一往无前的悲壮。
于是,一天后,内阁里收到通县县令的弹劾奏折。
礼部周尚书正是春风得意时候,前几个月内阁首辅致仕,次辅变成首辅,依次递进后,内阁里便缺了一个阁臣,周尚书便顺理成章的补进内阁。
阁臣又称内相,在已经废除了丞相制度的如今,这已然是仕途的巅峰,周尚书摸着胡子,志得意满的来到文渊阁里,将各地递上的奏折翻阅起来。
不重要的问安折子直接票拟知悉,重要事情放在一旁,待首辅和次辅到来后请他们定夺,再写下票拟,周尚书兴兴头头的将各地传上来的奏折进行分类。
此时手中拿到的奏折,和普同奏折毫无两样,只是封皮上铁画银钩的字迹让他在心里赞了声好字,然后随手将奏折打开。
眼睛骤然睁大,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鼓地要突出,周尚书看着案上的走着,久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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