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若默然不语,她当然可以反驳,甚至大可以一走了之,回崔家去。
她是崔家的女儿,这人凭何动她?
可如今子言秋闱将至,她若驳斥婆母,传出去万一落了不孝的名声,会影响子言。
她不怕,她只怕害了子言。
谢庭熙这些日子在策论上的进步不小,她想看着子言高中,再不用被旁人非议。
她想子言能站到明媚的光里,再不用受那些人轻贱,科举是他最好的那条路。
她俯首道:“妾身谢殿下教诲。”
语罢,她起身不卑不亢,在门外跪下,双眼平视。
她的眼角还有哭过的红晕,但目光却是坚定的。
-
广莲寺,后山。
秋日时节,广莲寺的秋枫红似火,甚至宛若染血般妖冶。
王鸢的竹屋,难得热闹地坐满了人。
许子义喝了多年酒的老酒鬼,此刻拿着一壶又一壶浊酒灌下。
薏娘站在旁边,翻看手中的账簿,只是那缥缈不定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并不在此。
王鸢坐在靠窗的小榻上,调戏她身旁的谢庭熙,道:“你如今与弟妹恩爱非常,怎的舍得来这里?”
谢庭熙面无表情,若是崔清若在这里都会不敢相认,与他平日里的温润无半分相似。
他皱眉望着王鸢,“请长姐出去。”
王鸢耸了耸肩,却并未反驳他。
今日,是她帮许子义与薏娘修书,把这人骗来的。
他还能心平气和她说“请”,而没让她滚,已经是这多年来的好修养。
等王鸢出门走远,谢庭熙才质问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
许子义不语,只是看着身旁的薏娘。
他从来都是听这个人的。
薏娘扯了个笑,问谢庭熙,道:“子言,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庭熙闭了闭眼,吐出几个字,“阿娘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
薏娘的手抓紧手里的账本,甚至把其中一页抓破了,揉碎捏在掌心。
她眸中满是疯癫神色,道:“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
“当年你请我回来,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如今呢?”
她逼问:“你这样优柔寡断,沉醉温柔乡,对得起你阿娘吗?”
说到激动处,甚至连许子义都拉不住她,她呵斥道:“你果然流着那个人的血,当真薄情寡义!”
“你哪配为人子!当初死掉的缘何不是你!”
等薏娘发泄完心中的扭曲恨意,才注意到谢庭熙淡然的神色。
他扯了个笑,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
“说完了吗?”他问。
“没说完,你继续,我听着。”
薏娘见他这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这人是听不得他阿娘的,就像他的命门,只要他们一提,这人就会重新被仇恨裹挟。
成为他们需要的谢子言。
如今,他已经变了,和往日已经不同了。
许子义揣度出几分原委,想起几日前的光景,他开口道:“你做不了好儿子,你就能做个好丈夫吗?”
谢庭熙与他对视,许子义继续道:“崔家那个姑娘如果知道真正的你,还会喜欢你吗?”
“子言,没有谁不会抛弃谁。我们也是为你好,此事若成,她就永远属于你了。”
许子义浸淫官场多年,最是知晓该如何诱惑人。
第五十七章 (倒v结束)
谢庭熙听了许子义的话, 问道:“许大人说的是心里话吗?”
谢庭熙就这样望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疏离不在意的神情的眸子里,难得带上几分嘲弄。
好像从很多年前, 这些人就一遍又一遍和他说这些话。
他该报仇, 他该把阿娘受过的苦, 都加倍奉还,他不该忘记,他也不能忘记。
让他都快忘了, 阿娘死的那天, 是抱着他难得温柔道:“子言, 阿娘要自由了。”
“子言以后别回来,走的远远的。阿娘要子言好好活着。”
她阿娘换了一身华美的衣裳, 笑得肆意欢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和他拉钩,“子言, 你不是一直想和阿娘玩捉迷藏吗?你乖乖在这里躲着,数到一百个数再出来,好不好?”
阿娘那时已经许久不与他说话了, 他当然欢喜地答应。
他以为阿娘原谅他了,他又是阿娘的庭熙了。
他躲在宫殿里数了一百个数, 数完了, 他道:“阿娘, 我来找你了。”
可他找遍内殿都没找到他阿娘, 直到他看见阿娘淌着鲜血, 倒在在牡丹花丛中, 血肉模糊的样子。
那一场捉迷藏, 从七岁那年开始, 这么多年过去,从未结束。
他永远被困在了那个鲜血混杂污浊,腥臭侵染浓香的昏暗午后。
他道:“许子义,我娘亲的骨灰,你还我。”
这便是他今日来的原因。
多年前,他抱着阿娘的骨灰找到了他的外祖家。
那日大雨,没人注意衣衫褴褛,被大雨浇湿的他。
他从郊外的行宫,一路蹒跚,饿得头昏眼花,撑着最后一口气叩响王家的后门。
阿娘说过,未嫁时,外祖父最是疼她。
所以,他去找了素未谋面的外祖父。
门房见他穿着破烂,把他一把推到地上,凶狠道:“去去去,哪来的乞丐。”
他只能绕道前门,那里来往多是朱衣紫绶的大臣,他小心翼翼凑上去。
他听见有人恭喜道:“王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太子殿下如今这般聪慧,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
“还有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当真是我大虞之幸。”
……
在众人的恭贺里,他确定了哪一位是他的外祖父。
他跪倒在外祖父面前,眼眶晕红道:“外祖父,求你替阿娘做主!”
王见山垂眸望着他目露疑惑,他身边的同僚嗤笑道:“你这乞儿居然这般讹了上来?王大人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另一个正是当今皇后,你个破乞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他颤着手从袖口中抽出长命锁,那是他阿娘最真珍视的东西。
“您看。”他满眼乞求与期待,把那长命锁高高捧起。
王见山接过长命锁,神色一变,随后不在意地扔到地上,“来人,把这个乞丐赶出去。”
他急忙捡起长命锁,解释:“不是,您仔细看,这是您女儿的东西……求求您仔细看……”
王见山不耐烦地挥手,给门房使眼色:“今日太子殿下生辰,皇后娘娘等会儿要带着他回府省亲。莫让这人惊扰凤驾。”
语罢,那群高官权贵们高谈阔论地离开,没有任何人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而他被门房一脚踢到王家的阶梯下,母亲的长命锁被其中一个小厮抢了去,他却没有精力去拿回。
因为,母亲的骨灰盒是陶瓷的,在落地时不慎被磕破。
灰白色的粉末有大半洒落在地,在大雨的冲刷下,很快就会与污浊混为一体。
他拼了命想把这些粉末收进瓷盒,奈何雨势太大,地上散落的骨灰,他都尚且来不及捧。
更何论雨水落进瓷盒,里面剩下的骨灰也将要打湿。
他蹲在地上,只能看着地上的骨灰最终被流水冲刷,他该找个地方躲雨的,至少保护好剩下的。
可那年大雨瓢泼,他早已体力不支,而心底最后的期盼,也被所谓的外祖父敲得粉碎。
七岁的他想,就这样吧,或许淋了这场雨,发个高热,他也能去见阿娘了。
然后,雨停了。
或者说,他头上的雨停了。
“你忘记带伞了吗?”
他仰头望去,只见一身鹅黄色的小姑娘,低头望着他。
她是笑着的,嘴角的梨涡浅浅。
他下意识道:“这是我阿娘的骨灰。”
小姑娘垂眸望着地上破了的瓷盒,眼神疑惑片刻,随即对身旁略高的侍女道:“冬青,你给他撑着伞。”
她冒着大雨跑进了王府,却让侍女为他撑伞。
凶神恶煞的门房对她的态度毕恭毕敬,即使她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很快捧着一个木盒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伞。她帮他把骨灰换了个盒子,然后盖紧塞到他手里。
雨水打湿她的睫毛,却更显得她那双眼明亮有神,她把他从泥泞里拉起:“这样就不会再坏了。”
她帮他打伞,把伞柄塞进他手里,道:“人都会不在的,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他站在原地,看她和侍女走进王府,他垂着手忽地摸到了他的衣兜,那里不再如往日般空瘪。
他伸手拿出来,是一个小荷包,绣着几朵桃花,明显是练手之作。
而里面放着几个金元宝,够他用好几年了。
后来,他垂眸。
先是许子义找到他,然后是崔涓找到他,最后是镇国公找上他。
他们都口口声声说要为他阿娘报仇。
崔涓是追悔,许子义是怨恨,镇国公是弥补。
皇帝忘恩负义,背弃年少时的承诺,他们哪里是帮他,无非是成全他们自己,成全他们仅有的良心。
崔涓一介庶子,能有今日,离不开他阿娘早年相助;许子义与薏娘相恋,薏娘是他娘救的,这人却对他阿娘见死不救;镇国公不过马奴出身,若非他阿娘提拔,这人哪能成今日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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