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入了宫,他说我的儿子倨傲自满、目中无人,让我好好管教反省自身,我全心全意地待他,一心都牵挂在他身上,就得了这么一句话。”淑妃面颊滚落两行热泪,眼中尽是迷茫。
“既然不将我该得的给我,我便要自己争!”
纾意微微叹了口气,手中一点寒芒闪过,教卫琅看的一清二楚。
“爱人先爱己,娘娘出身名门,何必要将一身都依附在虚无缥缈的几句话上?”她软声道,“更要为自己打算才是。”
淑妃嗤笑:“你说的好听,我既为皇家妇,日日困在这四方的天里,又能打算些什么?”
“不像你这样的小娘子,在宫外自由自在,多好啊,”她长舒一口气,沉声道,“什么皇位富贵,都说我是疯妇,今日便疯一回罢。”
“李玄巍!你算是什么皇帝!从前对我说过的话可有一分是真的!你只是贪图我母家财帛可助你登基,从未对我存过一分真心!”淑妃当着满殿臣工命妇的面撕心裂肺怒吼,再也不给自己留半分体面,“这许多年我也活够了,若是还有机会,我定要亲手杀了你!”
皇帝一张面孔无悲无喜,只缓缓道:“惠仪,你若真的想杀我,早就将墨锭中的药换成了钩吻牵机,或是夜半安眠,用你手中的金簪抵在我喉间,何须优柔寡断许久,还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他将身旁勋卫手中的弩交给卫琅:“放了她吧,此事与旁人无关,咱们的事自行解决便是。”
卫琅扣上手中弩弦,直指淑妃,他眸中坚冰化尽,用目光描摹纾意的面庞,已是思念至极,他口唇开合道出无声的“信我”二字,随时等纾意的动作。
淑妃又哭又笑,皇帝既有言,却又令卫琅将□□对准了自己,实在是可笑。
“母妃!”宁玉公主伏在淑妃的裙角旁,“咱们回宫去,我不想你、不想……”丢了性命几字她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在母亲足边落泪不止。
纾意定了定心神,趁她恍惚之际狠用甲哨刺入淑妃腕间,挣开她双手跌落于地,只下一瞬,卫琅手中的□□便没入淑妃左肩,尖叫着后退跌入宁玉公主怀中。
“絮絮!”赵倾见状,连忙将她揽入怀中急退,再检查起颈间伤势来。
她方才一直紧绷着心神,现在陡然放松竟有些眩晕之感,眼前色块光点摇曳,耳畔声响颇为模糊,殿中吵闹着乱作一团,又像是有人将她抱起,渐渐远离了方才的殿宇。
卫琅指尖颤抖不停,将太医手中的巾帕取来亲自为她清理伤处,再涂抹止血药物。仿佛是怕她疼了,还不停吹拂伤处,喃喃安慰她:“絮絮别怕,都好了、都好了,此番怪我,是我未曾预料,害你受伤遇险……”
前世种种,让他更加珍惜现下重来一次的机会,都怪自己低估了淑妃,竟将他的纾意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骤然而来的恐惧席卷了他,虽伤势并不重,却还是让他十分害怕,他恍惚着,忽将从前在庙中求来的佛珠从腕上褪下,再戴在她的腕上。
纾意眨眨眼,现下看来,倒是卫琅比她更惧怕几分,她将他一张带泪面庞纳入眼中,生出了恍惚之感。
“卫琅,你哭什么呀?”这药仿佛有些定神之用,她眼帘愈重,只觉一滴热泪落在她手背,便合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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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与卫琅婚后愈发情笃,可他身有旧伤,每岁秋冬都要发作一回,毒入肺腑日夜难捱,没回都要让他几欲殒命。
二人只能遍寻名医,终于得了个法子。
将药物熏蒸出的水汽让他日夜嗅闻,再用热烫的药液敷于胸腹,如此日日不停,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卫琅好时,会用枯瘦的手为她描眉,说起从前的见闻,再为她读书册游记,使尽仅有的力气哄她开心,只为尽量多补偿她一些。
梦境最后,卫琅枕在她的肩头看雪,他嗓音喑哑,断续说着若有来生,定不会如此拖累纾意。
“若有来世……”
她睁开双眼,便见此处一幅陌生帐顶,其上祥瑞绣纹像是外头不常见的,空气中浮动着药香。她略略转头便见卫琅伏在她枕边,眼下略显浮肿,一幅十分憔悴的模样。
从前也做过这般离奇的梦,仿佛是另一个她的寥落一生。
纾意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许是服用了安神汤药的缘故,卫琅应是累的狠了,她伸出手指,隔着几寸光影去触碰卫琅的面容,用指尖投下的阴影抚摸他的眉眼,这幅模样比梦中可要健康鲜活得多。
脑中记忆也渐渐回笼,她闭眼之前,的的确确是见着了卫琅满面泪痕的模样,纾意忍不住翘起唇角,她实在没想到,外人眼中如此杀伐果断的定远侯竟也会像孩子那般落泪。
卫琅睡得很浅,一星半点的光影变化都能让他惊醒,他眨眨眼,怔愣了一瞬,再连忙笑着将纾意拥入怀中,生怕再失去她一般。
窗外天光大亮,像是刚过正午似的。他怕弄疼了纾意,又连忙松手,再问她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了,金簪划出的伤处能有多大?我只是有些吓着了,现下已大好,无碍的。”纾意忍不住用指点他的鼻尖,又蓄意问他,“你担心成如此模样,我难道一觉睡了数月不成?”
卫琅失笑着摇摇头,只开口道:“今日是初一,现下约莫未时,我散了大朝会便赶来了,许是也闭眼不久。”
缀玉联珠立在屏风外头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见此又安静退下让他二人叙话。
“我这是在何处?还在宫中吗?”她又问。
他取来软枕扶纾意起身靠着:“正是,皇后特意拨了一间侧殿让你养伤,许好全了再出宫回府。”
她并不觉身子有什么不适,本就不是大伤,也不好在宫中久留:“那咱们现下便出宫去罢,母亲想必在府中等得急了。”
“你放心,我已与伯母说明白了,还与赵家、卢家夫人们串了口供,说你只是吃醉了酒不便挪动,在宫中醒酒后便能回去。”卫琅只觉自己做的十分完美,还要上前邀功,仿佛能见他身后摇摆的尾巴似的。
“什么串口供?”纾意教串口供这样的说法逗得开怀,又忍不住笑他:“我阿娘难道能听信你这样的说辞吗?我竟还敢在宫宴上吃醉酒、麻烦皇后拨出宫室安置我?”
“待我回府,阿娘见了我颈间痕迹便知,再加上安王闯宫如此大事,京中定是议论纷纷,如何能瞒住她?”她摇摇头,将被衾拥至颈下,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
他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小声道:“那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你可觉得饿了?粥一直温着呢。”
卫琅又忙着搬动小几,再将粥菜摆上,还不忘寻水来给她漱口,收拾停当后便仍坐于榻边看着,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纾意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困顿,你身子不好,只能一直用各种苦药调理。”
“它会是今后的事儿吗?”她不曾想过能有前世一说,只是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要和卫琅倾诉。
他垂眸看了看隐在她袖中的佛珠,只笑着说:“不会的,那只是个梦而已,都是假的。”
“咱们今后还有大好的的日子要过下去,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伯父元宵之前便能回京,咱们不必再想这些事儿了。”卫琅为她挽上鬓发,满目温柔,只让她用些热粥,再送她回府去。
第78章
除夕之后, 宫中仿佛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依旧历行大朝会、接见臣使,受八方朝拜, 卫琅心知, 皇帝是想等十五元宵之后再一同清算。
安王府门紧锁,几家逆臣年节时也闭门不出,门户前皆有郎将看守,想逃也无从逃脱。
坊市中稍显落寞, 基本都关了铺子回家过年去了, 约莫初七之后才渐渐开门经营起来。
纾意午后回到府中,教徐氏好一番查看伤处, 再谢过卫琅, 留他一同用了一顿小宴,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这珠子便戴在你腕上, 能保平安。”卫琅执了她一双手,再与她在灯火阑珊的檐下额头相抵。
她还不曾发觉,直到他伸指拨了拨才知晓这串檀木佛珠。
它颗颗圆润光洁,细细嗅来还有清淡的沉檀香气,佩戴久了香气更浸入肌理,十分养人,也与从前在卫琅周身嗅得的香气相同。
纾意垂眸看着它又点点头, 既收了这个礼, 她更要想想用什么系住卫琅才好。
“年前五妹妹曾到府中来,说我伯父院中的嫣小娘深得他喜爱, 能常常出入书房伺候, 她有次进书房翻找, 竟寻得了与我父亲信中附来一模一样的印痕。”
她抿着唇:“这次定要将二房的嘴脸尽露人前, 向我父亲请罪。”
卫琅只觉她发起狠来也不甚凶恶,只想着罪有应得,也没有什么些报复的心思。
他却是不同的,安王虽计划败露不过一死,比起前世卫琅的遭遇已是十分便宜他了,卫琅想着还不能让他轻易偿还一条命,还得让他在困苦中潦倒一生,看他最痛恨厌恶的贤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