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果然又戳到了女皇的心窝子,她冷笑了一声,想了片刻,慢吞吞地道:“既然擅长医术,又有此抱负,怎么也该给个医博士才好。”
“陛下圣明!”杜清檀眉开眼笑。
女皇笑了起来:“怎么觉着倒比你和独孤得了好处,还要更高兴些?”
杜清檀给她竖形象:“那是因为圣人庇佑天下女子,微臣身为女子,心情激荡。”
女皇懒洋洋地摆摆手:“去吧,余下的事儿你自己去办妥当了。”
杜清檀走出大殿,又听女皇在后头淡淡地道:“之前说了要给你们的一百匹绢,收到了吗?”
杜清檀装糊涂:“啊,微臣这几日忙,还没来得及问独孤。”
就是给女皇留面子了。
女皇也没说什么,只挥手让她退下。
杜清檀办完差事,一溜烟跑到太医署,直接找到周医令。
“快快快,圣人给孟萍萍赐了一个医博士的职务,她要去岭南游历行医,就把她安在那儿呗。”
每个州县都有一定的医博士职数,孟萍萍有了这么个职务,就是师出有名。
即便不能与吴鸣有结果,也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在岭南行走,还能有一份俸禄可拿,官方身份还可庇护其安危。
孟萍萍行医也好、教授学生也好,都是尽职尽责,周医令也是高兴的,偏要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杜司药这么有主张,不如你来做这太医署医令啊。”
杜清檀毫不客气:“可以的啊,不如周医令写个折子呈上去,恳请圣人成全您的想法吧。”
周医令差点儿破口大骂,她做官得好处,怎么倒是“成全他的想法”???
杜清檀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纯善:“周医令怎么不说话?是怀疑我假传圣旨吗?”
“你这人,真不是好东西,一言不合就给人挖坑下饵,早前还看不出来,现在真是原形毕露。
难怪人家都说,要做了官之后,才能看出一个人品行如何,你就是这种人!”
周医令叹息着去写文书,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她。
“琅玡王还在主理着太医署的事儿,于情于理,你都得禀告他才对。”
杜清檀微皱眉头:“好。”
老实讲,她并不乐意单独面对李岱。
上次的事情让人心里挺膈应的,有些细节她没有特意去追究,却不代表她完全不在意。
不过迟早都要面对,躲不过去。
杜清檀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值房的门。
聂公公开门出来,看见是她,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喜意:“咦,杜司药,您这是有事?”
声音不小,足够房内的人听见。
杜清檀微笑着,声音不大不小,特别自然:“嗯,有公事要禀告殿下。”
然后就听见李岱的声音沉稳地响起:“进来。”
杜清檀刚跨进去,聂公公就把门给关上了。
室内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杜清檀不适地皱起眉头,没什么表情地给李岱行礼。
李岱放下笔,取过丝帕轻擦指间留下的墨迹,淡淡地道:“何事?”
杜清檀垂着眼,声线毫无波动地把事情说了。
“她跟吴鸣一起吗?”李岱指着面前:“坐。”
“谢殿下赐座。”杜清檀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脚下纹丝不动:“是和吴鸣一起。”
她可没兴趣和他长谈,只想赶紧办完正事,赶紧走人。
李岱瞥她一眼,淡漠地道:“你放心,我没想把你怎么样。”
“殿下何出此言?”杜清檀很自然地就装了起来。
“……”李岱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吴鸣和孟萍萍也是被我拖累,我会请托那边的友人好生关照他们。”
那是再好不过。杜清檀目的达到,就要告辞。
转过身,就听李岱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你就不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清檀站着没动。
李岱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目光如刀,在幽暗中闪着冷光。
他盯紧了她,宛若豹子猎食,野心、杀心、狠心,暴露无遗。
杜清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原来也会害怕。”李岱平静地道:“你放心,我没把你怎么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杜清檀没说话。
李岱却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淡淡地道:“祝你和独孤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殿下。”杜清檀走到门边,侧头垂眸:“我相信殿下,您是有大志向的人,不可能做这种失德之事。”
李岱神色复杂,终究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杜清檀开了门,再渐渐走远。
聂公公贼兮兮地探了个头,然后就被骂了。
“以后她再来,你要在场,本王不会再单独见她。再敢自作主张,就滚出去。”
李岱的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却让聂公公背脊生寒。
他恭顺地匍匐下去:“是,殿下,奴婢记住了。”
李岱把一封信递过去:“送出去,本王要宴请五郎和六郎。”
第406章 前夕
两日后,杜清檀和李莺儿等人一起送走了孟萍萍。
孟萍萍哭肿了眼睛,拉着杜清檀的手舍不得松开,李莺儿酸唧唧地把她的手掰开。
“行了行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人家吴司马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吴鸣被贬斥,只得了一个漳州司马之职,孟萍萍相应的也得了漳州的医博士职位。
二人结伴同行,从哪方面都很说得过去。
至于盘缠的事,也没让这两个穷光蛋操心。
女皇隔天就赐下了之前许过的一百匹绢,又另外给了孟萍萍五十匹绢作补偿。
用宫使的话来说,这些绢都是罚没张氏兄弟的俸禄充的数。
杜清檀无意探究其真假,只是火速帮着孟萍萍把绢换成了钱。
她安排得太过周到,李莺儿不免有些嫉妒:“幸好你要走了,不然我一定会吃醋的,天天和我抢五娘。”
于是孟萍萍又被逗笑了:“等我走了以后,五娘都是你的。”
李莺儿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包裹,打开给她看。
“听五娘说,你想做什么姐妹装。前阵子鸡飞狗跳的,也没来得及弄,这几天让她们熬夜做出来,咱们仨一人一身,看看喜欢不?”
大红石榴裙,宝蓝销金袄,云雾薄绡纱披帛,明丽得很。
孟萍萍又哭了。
李莺儿被她哭得心软:“嗳,你快别哭了啊,过后五娘又要说我欺负你。行了,行了,你以后回来,我也和你做好朋友,不嫉妒五娘待你好。”
吴鸣带着老仆远立一旁,安静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
昨天孟公见过了他,和他畅谈许久,最终把孙女托付给了他。
“若是觉着好,那就正经写信来提亲,若是合不来,就请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多多关照她。”
当然,狠话也是没少说。
独孤不求作为陪伴孟公来的人,旁敲侧击的也没少说恐吓的话。
吴鸣微笑着,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赶紧上路。
此时又有哭喊声传来。
孟母由侍女扶持着,跌跌撞撞地赶来:“狠心的丫头,亲骨肉哪有隔夜的仇,你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和你阿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萍萍不声不响,给她磕了个头,翻身上马,走得坚决。
孟母要追上去给钱:“你虽狠心,做父母的却不能不管,这是给你的盘缠……”
孟萍萍微笑:“我有,不用,多谢。”
杜清檀劝住孟母:“这不是狠心呢,是圣人之令,萍娘去了漳州行医传方,是行善积德。”
孟母只是流泪,啥都不敢说,至于是否后悔,杜清檀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孟萍萍和吴鸣走远,她拍拍手,招呼李莺儿:“咱们回家做好吃的去,我大伯母她们今天到,你得帮我。”
二人说说笑笑,把孟家人扔在那里,径自走了。
人生就是这样,即便是至亲骨肉,也要看是否有缘。
无所依仗,无路可去,那是不得不强行绑在一起。
孟萍萍有医术傍身,又有官职出路,还有愿望决心,自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当天午后,杨氏和团团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洛阳城。
这回没让杜清檀操心,独孤不忮夫妇出面,直接把人安排进了独孤不求在温柔坊的宅子。
那宅子又重新整修了一遍,亮亮堂堂,干燥温暖,家具都是新的,很是舒适。
杨氏心里高兴,却不免心疼俩人:“正之这个傻孩子,本来就没钱,偏不肯听我的话,非得把钱财用在这些地方。
我早说了,这些家私从长安拉过来接着使用就好,他嘴里说着好,不声不响就买了这许多。”
柳氏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的手笑,轻声细语:“孩子们自有打算,亲家大伯母就别操这份心了。
五娘本该在长安风光发嫁才对,让她在这里出嫁已是委屈了,怎能再寒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