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檀仔细一琢磨,大致猜到了根由:“你是不是想要追随吴御史去岭南?”
孟萍萍苦笑:“我自以为做得足够谨慎,谁知落到你眼中就和没穿衣服似的。你是不是也觉着我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说这话时,她忍不住低了头,双手神经质地互相撕扯着指甲。
还是不自信,先前那些事带来的打击太大了……杜清檀斟酌片刻才开了口。
“我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怕你在这住得不习惯,所以多关注了些。
倒也没觉着莫名其妙,挺好,敢于争取想要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就放弃,过后悔不当初的好。
不过山高路远,来回不易,要去之前,至少先问问人家的想法……”
孟萍萍见她不反对,紧绷的背脊渐渐放松,脸上也有了笑容。
“不用问,这会儿问了也不会有结果。我就跟着他走,若是他愿意,再好不过。
若是他不肯,我就当感谢他为这桩案子挺身而出,作为医者护送他平安抵达岭南。
岭南多瘴气,我看他忙起来也是没日没夜的,经常不吃饭,身体肯定不怎么好……”
她侃侃而谈,“常听人说岭南风貌不同,医药匮乏,我正好在那边游历一番,传些医方过去,一举两得。”
杜清檀默默听完,微笑:“看来是早就想透彻了,我就不劝你啦。不过,我这个人比较俗气。
给出一分,就一定要讨回一分,若是要不回来,就特别难受。
尤其感情这种事,叫我默默无闻等谁许多年,我是真做不到。
也就舍得给一年吧,一年之内都没成,那就说明没缘分,大家还是做兄弟、做姐妹比较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天涯何处无芳草……好的儿郎多的是。”
孟萍萍知道是在点自己,说的是她默默等待独孤不求很多年,结果啥都没捞着,反而蹉跎岁月的事。
她笑了起来:“我懂你的意思,再也不犯傻啦。那就这样吧,趁着天色还早,我该去了。”
“把这个带上。”杜清檀把刚才写的那一叠纸交给她:“咱也不能白欠人情,他若是不肯,就把这给他。”
孟萍萍垂眸一瞅,叫了起来:“五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全是药方食方,治疗吃鱼脍所生怪病的,治瘴病的,去除湿气的,都是外头看不见的。
真正有钱也求不到的那种。
杜清檀平静地微笑:“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刚才一直埋着头写这个,就是专门为了我吗?”
孟萍萍的眼泪夺眶而出:“治虫病的方子,就是你给左晖用的吧?光是这个就要值不少钱呢。”
杜清檀继续平静地微笑:“嗯,就是它,左晖已经回到岭南,但他的病一直没好,一定还会再犯病。
他是地头蛇,无论你拿着这个方子,还是吴御史拿着,都可得保平安。”
可以说是考虑得十分周到了。
孟萍萍紧紧攥着那一叠纸:“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
杜清檀替她擦干眼泪:“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努力比你讨厌的人活得更好,气死他们。”
孟萍萍泪眼婆娑,唇角带笑,使劲点点头,大步往外走。
她穿了一件青绿色的短襦,陪着八幅石榴裙,腰间系着泥金裙带,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艳之色。
“彩鸢,罗叶,快一些呀!”她欢快地招呼着,迫不及待。
武八娘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啧啧”出声。
“又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傻子啊,那吴鸣比她大了十来岁,古板又无趣,还瘦,能有什么意思?说不定还不好用。”
杜清檀面无表情:“这位姐姐,请别用你的标准评判别人。”
“是了,是了,我庸俗!我就是一个大俗人,行了吧?”
武八娘撇着嘴,上下打量杜清檀,“不过这位超凡脱俗的杜司药,是怎么听懂我话中意思的?”
杜清檀继续面无表情:“请县主明示,您刚才其实是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嘎嘎嘎……”武八娘笑出鹅叫,“真会装,难怪把独孤拿捏得死死的。”
“我没拿捏他。”杜清檀很认真的解释:“我们是你情我愿。”
李莺儿指挥着人拉了满满一车家私进来,擦着汗道:“你们当然是你情我愿了,你把他拿捏得愿意让你为所欲为。”
武鹏举瘸着腿跟在后头:“我跟你说,莺娘,我是不会像独孤那样的,你想都别想。”
第403章 无论如何
李莺儿挺着丰满的胸,自信地笑:“呵呵……”
武鹏举沉默了一会儿,瘸着腿拐到杜清檀身边,小声威胁:“不许你把莺娘教坏了!”
这话杜清檀可不爱听,却也不和他争吵,只道:“你的腿怎么瘸了?”
武鹏举道:“跟着莺娘逛街逛瘸的啊。”
“呵呵……”杜清檀皮笑肉不笑,转过身就走了。
“你什么意思啊?”武鹏举干瞪了一会儿眼睛,没得到任何回应,不得不问他姐:“她什么意思啊?”
武八娘深沉地问:“逛街逛到腿瘸,是不是莺娘拿鞭子强迫你的?”
“怎么可能!”武鹏举不屑地笑了起来:“她能打得过我?”
阿史那宏冷幽幽地总结:“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她,一直逛到腿瘸,并且无怨无悔。”
“噗……”李启笑得不可自拔。
武鹏举生气:“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武八娘叹气:“闭嘴吧,人笨没关系,非要装聪明,就不对了。”
武鹏举被笑得没面子,瞪着眼冲李莺儿嚷嚷。
“以后再有什么事,别再叫我了!我要是再被你溜达使唤,我就是狗!”
“好的呀。”李莺儿甜甜一笑,朝他招手:“十一郎,你辛苦啦,来,我给你捶捶腿。”
“……”武鹏举沉默片刻,看看左右,小声嘟囔:“真是的,一点不知道害臊。”
“都是我不好,这么冷的天,明知你身体不舒服,还让你跟着劳累。”
李莺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试试,不冷不热,刚好合适。”
武鹏举立刻走过去乖乖坐下喝水,笑眯眯地道:“其实我也没那么累,吓唬你的,我身体好着呢。下次你还叫我,应该的。”
狗很好当,当狗真香。
阿史那宏和李启对视一眼,都没话说。
武八娘叹着气,一边点香,一边抱怨:“看看,还没成亲就这么傻,成了亲就更傻。”
杜清檀公正地道:“十一郎不是傻,而是厚道。”
武八娘笑道:“也是。我给他们备了一份厚礼。”
这二人的婚事也在年底,也很快了。
十一郎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她来到东都,之后帮她镇宅,让她少操了很多心。
“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什么贺礼可送,就只给他们在皇城边上安排了一座宅子。”
杜清檀羡慕得差点掉泪:“你可真有钱啊。”
不像她,要存点钱总是很困难。
武八娘笑道:“那是因为你底子薄,缺口大,等着,成了亲就好了,独孤恨不得只吃不吐。”
“他不是那样的人。”杜清檀不许她说独孤不求的坏话。
武八娘很理解:“行吧,我不说他。”
与此同时,敦行坊。
罗叶叩响了吴家的门环。
久久无人应答,孟萍萍从紧张到着急,索性亲自动手:“吴御史,你在吗?在吗?开门!”
隔壁邻里都被叫了出来,她红着脸,很不好意思,仍是坚持。
有人轻咳一声。
她回头,看到吴鸣一身落拓青衣,带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站在不远处探究地看着她。
孟萍萍尴尬起来:“您……出门了啊?”
“我在隔壁与几位友人告别。听到声响就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吴鸣上前开门,示意老仆烧水待客,又请孟萍萍入内:“家中简陋,请多担待。”
小小的院子,一明两暗三间屋子,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院子正中种了一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果实缀满了枝头。
“这柿子真好看。”孟萍萍轻声说道,“我打小就爱吃柿子,但是家里人不许我吃,说是我身体不好,不能吃。”
吴鸣没吱声,只沉默地注视着她。
不同于在宪台之时的冷厉严肃,此刻他的表情和目光都要温软很多。
“我很听话,他们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到吃什么穿什么,大到做人做事,直到我长大。
我不想随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一拖再拖,不得不应召入宫。”
孟萍萍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大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怎么懂得管人,陪我长大的婢女犯了事,我也因此被赶出宫廷,家里很不高兴,觉着我丢了他们的人。”
“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现在这个婢女就很好。”吴鸣的声音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始终处变不惊,稳得很。
孟萍萍得到这一声夸奖,心情突然之间就变了。
仿若一桶热水浇进冰雪之中,摧枯拉朽一般溶化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