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装垂着头的萧三娘默默地站起身来,饭也不吃了,就这么走了。
蝉娘只好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丁厨娘看着主仆二人剩下的大半饭菜直摇头,和刘婆小声道:“这也太浪费了。”
刘婆淡淡地道:“给我。”
丁厨娘便收拾了给她,她就这样端着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人问询是怎么回事,她就笑吟吟地道:“……吃不下,没吃完,还剩得多,太可惜了,送去给病所那边的孤寡……”
晚间,申小红来找杜清檀借澡豆。
“那什么,五娘啊,我的澡豆刚好用完了,没来得及去买,借点给我使使,下次买了还你啊。”
杜清檀让采蓝给了她一盒子:“小东西,我这有多的,不用还了。”
申小红占到了便宜,高兴得很,就往她隔壁呶呶嘴。
“在读《英公本草》呢。这段日子以来,有空就在苦读,下足了功夫。”
杜清檀笑而不语。
萧三娘拼死拼活,就是想要出人头地,从前大概是学了些食医的民间秘方,就觉着自己可以做食医了。
进了这里头,发现没那么简单,又几次败在她手下,是以想要拜师学艺,苦读争先,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这样也好,省得害死无辜百姓还不偿命。
申小红压低声音:“不知怎么得罪了刘婆,接连好几次把她主仆吃剩的饭菜拿去病所了。
一路都在说这事儿,现下整个太医署都知道,她傲气骄矜,吃不惯公厨。”
杜清檀倒是笑了,半真半假地提醒申小红:“你可别往外说了,当心她下一个对付你。”
申小红一缩脖子,憨憨一笑:“我走啦,多谢。”
不想到了次日,众人正跟着张医令学医理的时候,李岱走了进来,严肃地看着众人道:
“有人吃不惯公厨,倒也理解,毕竟各有口味。但是吃了两口就剩下,一而再,再而三,未免太不爱惜民脂民膏!”
众人就齐齐看向萧三娘。
今天上的是大课,即,里头不止是有食医,还包括了上百名医师、医生、医工、针师、针生、针工。
萧三娘先还不知道是说她,跟着就面红耳赤,双眸含泪。
李岱又道:“若是不能吃这苦头,趁早离去!”
说着,就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殿下这是怎么了?”
琅玡王自来以温润和气出名,即便批评人,也会很注意场合,尽量让人愉快接受。
像今天这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发脾气,当真罕见。
有消息灵通的,竖起手指“嘘……快别说了。”
众人再看,张医令也是魂不守舍,破天荒地没有安抚萧三娘,勉强上完这一节课就消失不见。
雷燕娘等人心神不宁,围在杜清檀身边道:“五娘,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有点害怕。”
刘鱼娘道:“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
杜清檀平静地道:“不必多事,咱们只不过是小小的食医罢了,有什么事也和咱们没关系。
到处打听反是惹祸上身,谨言慎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多事。”
雷燕娘等人是听进去了,仍旧跟着她一起去诊室接诊。
今日的病人比往日多了两倍都不止,众人忙得要命,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王博士忙到火起,不免催促众人:“动作快些,里头挤得水泄不通,气都喘不过来了。”
心情焦躁,不免就要抓手下人的不是,眼睛却又毒,立刻就给他发现两个人不见了。
“萧三娘和刘鱼娘呢?”
众人忙得焦头烂额,哪里知道。
王博士脾气上来,才不管谁是谁,暴跳如雷地发了一通脾气,骂道:“看到她二人,让她们立刻来找我!”
众人都不敢吭声,埋头默默做事。
杜清檀送走第不知多少号病人,累得瘫在桌上喘气。
忽见李岱走过来,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以为是来查岗的,吓得赶紧坐直了,对着患者露出营业性笑容:“您老哪儿不舒服呀?”
李岱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终于,暮鼓响起,病患归家,诊室里头清净下来。
一群人齐齐瘫在原地不想说话。
然后,张医令和周医令走进来,神色严肃地道:“陛下有旨,改立庐陵王为太子。”
第238章 苟富贵勿相忘
原来如此。
杜清檀立刻明白了李岱的焦躁和失态来自何处。
这东宫之位吧,早前的时候,大家都觉着烫手,毕竟一直被关在宫中,时刻被猜疑被监视,非一般人能忍受。
等到真正失去,又开始了另一轮煎熬和难受。
真可谓,进退两难。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食医罢了。
杜清檀低头收拾东西,不忘顺手将自己的诊台打扫干净。
正忙着,就见张医令走到她身边,僵着脸道:“这些琐事交给杂役去做,别什么事都捡了做。”
语气虽然不大好,内容却是在示好。
杜清檀颇为吃惊,抬眼一瞅,就见张医令眼睛看着前方,一脸的不自然。
她立刻就明白了,虽然李岱身份有所变化,但是独孤不求身份不一样了啊。
从庐陵王府的属官,变成了东宫属官。
而女皇年纪大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考虑以后的事。
果然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受了张医令的示好。
“是,多谢医令教导,学生记住了。”
张医令见她上道,也很满意,拿腔拿调地道:“你还是有真本事的,就是傲气了些。记得多和萧三娘学学,人情练达才更好。”
杜清檀不辩解、不反对,继续笑眯眯:“您说得是,我会尽量和三娘搞好关系的。”
张医令满意地点点头,捋着胡子走了。
雷燕娘撇嘴,小声道:“五娘,您可千万别当真啊。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安好心的。”
杜清檀继续干活:“知道。”
这种敏感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苟着比较安稳。
众人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住处,只见刘鱼娘和萧三娘都在。
两个人各自敞着门,都在里头看书,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继续看书。
大家都没替王博士传话,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
不想王博士不依不饶,派了个医生过来,硬把这二人叫了过去,一去就没回来。
众人摇摇头,明知今日气氛不对,还要往刀口上撞,聪明人办的糊涂事。
匆匆忙忙吃过饭,众人虽然很累,却也不敢偷懒,各自抱了书本苦读,毕竟谁都不想被萧三娘那种货色比下去。
朗朗读书声中,杜清檀直接躺平了。
算起来,食医当中,她今日看的病人最多,嗓子都说痛了,可见这人太有本事,也不是好事啊。
采蓝在那心疼:“要是在家里,今天至少也要挣好几千钱呢,在这什么都没有,就得一顿不好吃的饭菜。”
杜清檀闭着眼睛不说话。
采蓝托腮:“五娘,我想家了。想大娘子,想团团,想于公于婆。”
正说着,就听刘婆拍响了门:“杜娘子,让您去病所会诊呢。”
杜清檀惊坐起来,一看,天都黑了。
采蓝骂骂咧咧地开了门,抱怨:“我们五娘骨头都累散了,都睡下啦,怎么还要去会诊,又不是药医。”
刘婆道:“老婆子哪里知道上头的,催得很急呢。”
杜清檀只好挣扎着出了门,采蓝不放心,拎了灯笼陪着。
走出门,就见阿史那宏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笑。
采蓝道:“是你来传的话呀?五娘今天累惨了。”
阿史那宏答非所问:“今天的戏好看不?开不开心?”
杜清檀和采蓝都有点懵:“什么戏啊?”
阿史那宏压低声音:“刘鱼娘和萧三娘打架了,你们不知道?”
杜清檀和采蓝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们回来时,见那两个人都好不好地坐着读书,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啊。
阿史那宏得意洋洋:“就是下午的事啊,你们都去接诊了,她俩就回来打了一架。
刘鱼娘主仆打架可厉害了,萧三娘的假发都被烧了,蝉娘一只眼睛被打肿了。”
“……”采蓝特别激动:“为什么呀?”
阿史那宏将手掩着口,小声道:“因为萧三娘听说,是刘鱼娘去琅玡王那儿告的状,就她老是剩饭这事儿。”
采蓝很奇怪:“难道不是刘婆……”
阿史那宏就得意洋洋地笑:“刘婆哪够资格往琅玡王面前凑?她顶多就是在太医署中传播点坏名声罢了。”
采蓝就更奇怪了:“那是谁?难道真是刘鱼娘?不对,她可狡猾了,不会做这种容易被抓住尾巴的事。”
杜清檀挑起灯笼去照阿史那宏的脸,但见那张平平无奇的普通脸上,堆满了狡猾和得意。
她便试探着道:“是你干的?”
阿史那宏一声笑出来,还夸张地用手拍了一下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