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伺候的名妓看见了,眼神痴迷,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捏了烟笼一般的纱帕要替他擦拭。
独孤不求安然享受,大笑着将空了的银碗用力放在桌上,豪气地道:“还有谁不服!”
“你急什么!夜还长!生怕醉不死你!”
身旁的少年郎嫌弃地扯着他身上的旧衣:“难看死了,换掉换掉!”
“不换!”独孤不求微红着眼,用力一拍桌子:“老子自己挣的军饷换的衣衫,比你们身上穿的都金贵!”
“这小子醉了!”众人哈哈大笑,“安排他歇息罢!晓晓,快扶他入内。”
名妓崔晓晓“吃吃”地笑着,探手去扶独孤不求。
“我没醉!”独孤不求用力将她推开,乜斜着众人道:“来!我找着个挣钱的法子,你们要不要入股试一试?”
众人一听,全都来了兴趣:“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听闻武氏诸王设了斗场,斗鸡、斗狗、斗牛、斗豹、斗虎,还有人。”
独孤不求张开手臂拥住身旁的华衣少年:“鹏举,你可知道,斗人之时,一场资金千万?”
武鹏举道:“怎么不知?早前我们也曾压过注,可惜运气不好,十场里头倒有九场输的,不敢碰了。”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就是,不可捉摸,不耐烦花那个冤枉钱。”
“只是押注有什么意思?何不自己养人抽成?稳赚不赔!”
独孤不求轻描淡写地抛出诱饵:“我有法子培养出厉害的斗人,你们跟不跟?”
众少年面面相觑,半晌,武鹏举用力一拍桌案,大声道:“跟!怎么不跟!独孤回来了!带着我们一起找乐子!愿意的往这边来!”
独孤不求微微一笑,率先伸出自己的手。
“啪!”最先覆上去的是武鹏举,紧接着,五六只年轻有力的手掌层层叠叠地覆了上去。
独孤不求满意地道:“来,满饮此杯,一起挣钱!”
喝完酒,三更已过。
众人醉眼朦胧,起身跟着舞姬跳舞唱歌、抚琴吹箫,玩得不亦乐乎。
独孤不求揪着武鹏举的衣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武鹏举豪爽地道:“说来!”
“听闻梁王病重难愈,我这里有个方子想要献上去,却又怕疗效不够好,惹得他老人家动怒。这可怎么好?”
武鹏举听说他有药方,哪里还管得别的,着急地道:“我家伯父被这病折腾得去了大半条命,到处搜罗方子和郎中,哪里又是所有方子和郎中都有用的?
你有方子只管拿来,我送过去!若是果真有用,功劳是你的。若是无用,就算我的。伯父只会念我一片孝心,不会怪我。”
独孤不求为难道:“这事儿里头有个隐情。是人家的祖传秘方,想用它换个前程。”
武鹏举就有些为难了:“想做官啊,那可不容易,我得先给我伯父说说。还要看这药方是否有用。”
“不是做官。而是他家得罪了人,想求梁王庇护。”
独孤不求叹息着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权贵人家,就是仗势欺人罢了。只要梁王轻轻一句话就能解决。”
武鹏举便问:“谁家?”
“兰陵萧氏。”独孤不求凑在武鹏举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武鹏举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明日我领你们走一趟。”
独孤不求笑起来,与他勾肩搭背,猜拳吃酒。
天刚刚亮,杜清檀就起了身。
照例先来一段五禽戏,然后擦洗换衣,准备吃早饭。
因见杨氏迟迟不来,便去她房外叫人。
喊了好几声,才听见杨氏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吃吧,我不想吃。”
杜清檀便猜怕是病了,索性开了门进去,果见杨氏烧得面色潮红,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又兼头痛鼻塞,咽喉肿痛。
却是接连多事,走投无路,心中郁结,撑不住了。
团团吓得只管拉着杨氏的手叫“阿娘”,杜清檀先让采蓝给杨氏擦洗降温,再诊脉看舌,见是风热感冒,便开了一剂上感清汤。
开好药方就叫于婆去买,她自己在家守护杨氏。
没多少时候,于婆买来药材,煎好之后要给杨氏服下,杜清檀道:“且慢,先用药汤熏蒸口鼻一炷香,再服。”
杨氏昏昏沉沉的,也没想着这药是侄女开的怕是不能服,由着她们一通安排。
不想喝了药之后没多会儿就开始出汗退热,昏昏沉沉熟睡过去,却是安生了。
于婆等人惊喜不已,采蓝更是燃起了几分希望,总觉得杜清檀这一趟梁王府之行,怕是真能得到些好处。
杜清檀背着众人松了口气。
记性好,能背药方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些小病症了,再大再复杂的,她真弄不来。
上次买回来的男装已经熨烫整齐,她穿戴妥当,又将于婆和采蓝细细叮嘱了一番,走到窗前坐等独孤不求。
第23章 梁王府
午时刚过,独孤不求就敲响了门,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米色男袍上面扫过,淡淡颔首:“穿这个方便。”
“是。”杜清檀见他还雇了马车,少不得道一声谢。
忽见隔壁王家的大门打开,王娘子探出头来,警惕地盯着独孤不求,问道:“五娘要去哪里?你家大伯母呢?怎不带上采蓝或是于婆?”
杜清檀也没嫌她多管闲事:“我有事需得出门一趟,我伯母病了,团团还小,若您方便,三五不时过去瞅一眼,我很快就能回来。”
杜家的事,王娘子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想着杜清檀孑然一身跟个陌生男人出门,不免担心:“你去做什么事?我让我们当家的陪你一起去?”
“不了,谢谢。”杜清檀把眼睛笑成弯月亮。
此去梁王府是冒险,她之所以没带采蓝和于婆,就是不想牵连太多人。
王家与此事无关,何必把他们也牵扯进来呢,不过这份心意,是真难得。
“可是这位公子……”王娘子不肯就此放过独孤不求。
“这是我们家的恩公,他是好人,会照看我的。”杜清檀爬上马车,示意车夫起步。
独孤不求坐在一旁默了片刻,突地笑了:“看来你昨天给的那个白果鸡蛋起作用了,不然你这邻居不会这样热心。”
杜清檀也笑,事情太急,她都没来得及问,不过看来结果应该是好的。
独孤不求懒洋洋地伸长双腿,软绵绵地瘫在马车上,打着呵欠道:“莫要怪罪啊,我一夜没睡,得眯会儿。”
他雇的车,又是陪她去办大事,杜清檀哪里能有意见?
她甚至很体贴地挪到角落里,尽量给他腾位置。
独孤不求很快就睡着了,浓黑的眉毛配着红艳艳的唇,加上一夜未睡,衬得那张脸白得像鬼。
杜清檀瞧见他换了一身衣衫,是崭新的灰色素锦所制,靴子也换了新的,腰间系的蹀躞带也是新的。
她突然想起他那头老秃驴,似乎后面再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卖了。
独孤不求睡得很沉,就连马车碾上石子,各种颠簸,也没能影响他的好睡眠。
杜清檀隔着车窗看外头。
长安的街道宽阔通直,天空又高又蓝、明净如湖,道旁的槐树高大强健、绿叶点点,道上行人行色匆匆,偶然可见金发绿目胡人拽着骆驼走过街头。
是很繁华的景象。
她不知道,这片天空之下,这座城池里头是否能有她的容身之所,是否能够如她所愿,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到了。”马车停下,车夫讨好地道:“梁王府到啦!”
独孤不求就和装了弹簧似的,猛地坐直起来,将手掩着口打了个呵欠,眼尾微红,美貌又慵懒。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半俯了身子,看着杜清檀笑:“怕不怕?”
杜清檀正大光明地看着这张俊美得过了头的脸,缓缓摇头:“不怕,落子无悔。”
“那行!”独孤不求跳下马车,回身伸手,准备扶杜清檀下车。
却见杜清檀已经轻巧地跳下了车,仰着头,专注地看着梁王府的大门,神情坚毅,眼里并没有他。
“正之!”武鹏举大步走来,目光扫过杜清檀,调侃地冲着独孤不求挤眉弄眼。
独孤不求视若无睹,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京兆杜氏的杜五娘,她有方子要献给梁王。这位是我朋友武鹏举,稍后由他领着你入内,你有什么可以给他说。我不方便入内,会在外头等你。”
杜清檀就给武鹏举行礼:“见过武公子。”
武鹏举虚虚还了她一礼,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进去罢。你跟着我,不要乱看乱走。”
杜清檀便低了头跟着武鹏举往里走,即将跨入门槛之际,她回头看了一眼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立在那里注视着她,见她看来就冲着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杜清檀就看着他,弯起眼睛真诚一笑。
梁王是女皇爱侄,权柄极大,王府修得金碧辉煌,各处景色旖旎,穿着统一服饰的男仆、婢女往来其中,规矩肃然,不闻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