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路景延注意到这个说法,抬起眼眸,轻叩茶桌示意柳砚莺加水。
柳砚莺早就练就发呆的本事,可以看上去专心致志,其实神游天外充耳不闻。
路景延见她没有反应,轻唤了她一声:“莺莺。”
他嗓音偏低,透着些二十岁少年人的清亮,坐得远了只听得出他在叫柳砚莺,具体到底是喊了“砚莺”还是“莺莺”乍听很难判断。
李璧正呷着口茶,略微呛了一口,抬眼看石玉秋,唇角噙着的笑意仍在,似乎没有听清。
柳砚莺飘出去的思绪回笼,见路景延手边茶盏空着,未来得及思考,赶忙舀起茶汤为他添茶。添到一半反应过来他叫了自己什么,耳朵尖热得要滴血。
近来他频频这么叫她,她以为他这是叫习惯了口误,越想装作若无其事就越紧张,手一抖,将茶水倒在了桌上。
柳砚莺拿过手巾正要擦拭路景延桌上水渍,他从她手上将轻薄的纱巾接过,盖在了水痕上。她猜想因为自己手忙脚乱,路景延这是要她消停。
石玉秋做的面无表情,但无疑是听清了,且将她的失态看在眼里,停顿片刻回应路景延:“是啊,给我的感觉像猎人打猎,不过不是寻常的打法,而是提前知道这片树林里会有什么猎物,布置好了合适大小的陷阱,守株待兔。”
路景延笑了笑。
李璧夹在当中只感觉空气稀薄,深吸气留意到香烟袅袅的香炉,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哎?这香炉不错。”他看向柳砚莺,“这是柳姑娘你的?”
柳砚莺点点头,“是,还是崭新的呢,这是第一回 用,殿下也觉得很别致吧。”
“很少见这样的形制,特别是上头的小鸟,活灵活现很有趣味。”李璧找到个合适的话题,登时松了口气,紧咬着问:“这是买的现成的还是找铜匠打的?”
“是现成的,就在我以前伺候老夫人时常去的香具店。”
说罢,柳砚莺故作不经意地看向石玉秋,一来观察他听自己没说实话的反应,二来希望他不要拆穿。
石玉秋并未看她,只事不关己的含笑饮茶,应该不是会将她出卖的?婲表现。
柳砚莺见状一时有些难以自处,特别是一刻钟前石玉秋才对她吐露了些许心迹,毫不吝啬的夸奖她和她说他的故事。
结果路景延口误一声莺莺,抬手就给石玉秋喂了只苍蝇。好在他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读书人,没有将任何不虞的情绪写在脸上,叫柳砚莺也稍稍好受了些。
李璧还没完,想不出新的话茬就又顺着问:“这香炉的形制可真少见,是多少钱买的?我时常好奇,这样常用但款式不常见的东西,店家是会将价钱定得更高,还是将价钱定得更低。”
柳砚莺在心里磨爪子,他一个亲王,没事好奇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要将她考倒?
石玉秋竟感受到了她寻求帮助的气场,解围说道:“柳姑娘先别说,让我猜猜。”
柳砚莺忙不迭颔首:“好。”
石玉秋想了想道:“我猜九百文。”
柳砚莺如释重负一笑:“石长史猜得真准,只差了十文,这只香炉是我花九百一十文铜钱买的。”
石玉秋真是个顶好的好人,她在心里想。
难捱的一场茶席终于是散了,送走庆王和石玉秋,柳砚莺支使着底下人将茶席收拾了,自己抱着香炉回屋。
谁知路景延将人送走根本没回进内院,而是在前院她的屋里候着。
柳砚莺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香炉,“三爷。”
她屋里陈设简陋,但也有一张摆着炕桌的软塌,布置得香香软软,桌上还摆着她花插一半没来得及收拾的枝条,路景延曲一条腿在桌边坐着,执着枝条朝她伸出手。
柳砚莺将门带上走过去,搁下香炉在边上,牵着枝条走过去,两腿挂在软塌外边坐着,只胳膊稍稍挨着他。
“庆王找您说什么了?”
她几乎背对着路景延,后者正好抚抚她线条修长的颈,“没什么,反而是我请托了他一件事。”
柳砚莺扭脸向他:“什么事?”
路景延想了想部记者说,胳膊往下滑到她肩,将人往后一带,不再那么疏远,而是靠在怀里,“你会知道的。”
柳砚莺稍显僵硬地偎在他身上,说起刚刚茶席上的事,“三爷今天说错话了,庆王和石长史虽然没表露,但一定察觉了。”
路景延失落地笑了笑:“我说错话?我说错了什么了?”
“您叫我莺莺了呀。”柳砚莺皱起眉,胳膊撑着他胸口满目惊愕,“你忘了?还是到现在都没察觉呢?”
路景延最后只顺着她说,“觉得丢人?你之前不是巴不得要让人知道的吗?”
“什么时候?”柳砚莺怔了怔,想起来,“那都是你刚从沧州回来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了,还是偷偷的吧,三爷以后说话要小心了。”
路景延看着她问:“什么不一样了?是你?还是我?”
“当然是我!我真的很不一样了,三爷感觉不到吗?”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改变,“之前是我做错了,不该有那些非分之想,现在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快把和您之间的债都偿清了。”
路景延淡淡哦了声,“你心里小算盘一直算着这笔账呢?既然如此,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偿清?”
柳砚莺见路景延突然这么好说话,猜测他没准是因为升了都尉,知道以后还要继续高升,一切步入正轨,对她当初的假情假意蓄意欺骗不再那么耿耿于怀。
她轻声建议:“要我看就还是我之前说的,月底,世子成婚,老夫人接我回去,咱们就顺顺当当顺理成章地各奔前程,您看行不行?”
路景延轻描淡写地笑,眼里却没几分笑意,“这就不要身契了?”
一听还有身契的事,柳砚莺激动,胳膊挂着他脖颈,眼睛亮晶晶的,“给身契也好呀,那我就和老夫人签活契,在荣春苑再干个五六七八年,攒点银子也多陪陪老夫人,您看,我都懂感恩了。”
她自己说完也想笑,忍住了继续道:“何况还不知道要不要打仗呢,我能留在平旸王府得庇护也安稳。”
她只知道吐蕃被回绝了联姻的请求,不知道这次的意义和前世大不相同,还在用心规划着打仗或不打仗的两手准备。
路景延忽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怀里分明坐着个人,可这个人此时此刻,甚至说每时每刻从未被他得到。
他却听见自己说:“我升了都尉,月俸就比之前高了,上回你出去买东西,我看最贵就是这个香炉,你等月底都尉的月俸下来,再叫瑞麟陪你去街上逛逛?”
柳砚莺脊背僵了僵,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月底的月俸,她要花就得等下月初,可方才她都说了,最好月底就将这笔烂账给厘清。
倏地就局促了起来,“那…那不就到下月了吗?”
路景延扬了扬眉,好生自然,“是啊,差不多是下月。”
柳砚莺壮着胆子道:“可是我刚才说——”她停住。
没有人打断柳砚莺说话,是窗子留了条小缝,吹进一阵携带初夏温度的湿热晚风,牵长了路景延眼中的惘然,打成一个又一个牢固难解的结,全都系在柳砚莺心上。
他叹气说:“柳砚莺,你真的很会气人,但是我每一次都后悔对你生气,那次尤其。”
“…哪次?”
“我对你坦白,你却对我半点不曾留情的那次。”
作者有话说:
路三:就你说我晦气那次!
第48章
这话什么意思?
后悔对她生气?
柳砚莺偏过脸瞧着他,他仍是那幅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吞神情。
她以往觉得那是好相与,后来才知道这是过分凉薄,她这样将嬉笑怒骂写在脸上的人才是真的好相与,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捉摸,和她疏远。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就索性将半张脸埋进他怀里假扮困顿,这么逃避过去,不用说什么做什么来试探他的反应。
“那三爷不要生我的气了。”
她半趴在他胸口,侧枕着,他心跳稳健,像是枕着庄重的鼓点,柳砚莺咯咯笑起来,右手游蛇般探进他前襟,被他隔着衣料按住,里头那副敷过凤仙花汁液的指甲却不消停地抓挠。
路景延垂眼问她:“这是要剜我的心?”
她狡黠地笑:“我摸一摸,练得好结实。”
路景延喉结滚动,勾起她下巴细细地吻,柳砚莺只觉自己像要被那万丈的柔情吞噬了去,上回这么角角落落毫无遗漏地吻她还是初次,她被药效催着才不算落了下风。
这回她本来只想哄他高兴,是要见好就收的,却再抽不开身了。
窗户外边一丝丝吹进晚风,柳砚莺褪了一件又一件,最后整个人钻进他解开的袍子里。二人心思分明都到了那事上头,却谁也不先动作,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似的。
路景延不在乎这个输赢,忽然起身将她从温暖的衣袍里抖出来,放平,曲起两条纤长的腿。听见走调的惊叫,将拇指探进她口中,戏弄那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荒唐过后二人都睡了过去,柳砚莺醒来时屋里昏黄一片,路景延手边点起了灯,手持书卷缓慢翻动,她身上盖着衣物,伏在他胸口酣睡,既然他被自己枕着,那书和灯就一定不会是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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