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柳砚莺茫然看他。
路景延注视她问:“你前世也是这么勾引世子的?”
“铮”一声,何止是胸口,柳砚莺连魂都让这一下给撞散碎。
她错愕地观察着这个适才她嘴皮磨破都要讨好的男人,“三…三爷说什么?”
路景延紧扣她手腕在胸前,再无法看她继续将他当成第二个路承业那样哄骗。
“我知道你是谁。”他抓住她单薄的肩,薄唇轻启对她低语,“柳砚莺,我认得出你,也对你再熟悉不过。”
“那年秋天你死在湖里,被打捞上岸后你的皮肤冻得发青,连指甲盖都是紫的,府里没人敢碰你,是我合了你的眼睛,亲手将你身上每一处关节归位,这些你或许不知道,但我记忆犹新。”
柳砚莺眼神震动,后退半步却无处可逃:“你是说……你也是从上辈子来的?”
路景延沉闷地笑了笑:“就在你死后一年,我出兵西北战死关外,临死前我让上峰烹我尸体好带将士回家,也不知他是否照做。”
柳砚莺陡然想起那日路景延回府浑身人血的模样,登时反胃,原来那日便是今生的路景延死亡,为前世的他让路的日子。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知晓,知晓她前世差点成他嫂嫂,知晓她对他大哥也是“真情一片”,知晓她前世跋扈恃宠而骄被推入水里溺亡……
她对他的努力就像笑话一样。
不,对柳砚莺来说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重活一世竟还是不开眼地押错了宝,上辈子找了个短命鬼,这辈子又跟个短命鬼周旋。
她僵硬着脸扯出个笑,却笑得比哭都难看:“那……三爷您今生还打仗吗?”
问完她便觉得不如不问。
若是没有前世那场战役,路承业不会死,路景延也不会顺位继承王府,更不会立下丰功伟绩青云直上。
她摇了摇头:“算了,别答我了,烦您先把我松开。”
适才还波光粼粼包含情义的双眼此刻像熄了火的灯芯,焦黑的,迟钝且麻木。
路景延让她眼中熄灭的灰烬烫到,手上握得更紧,笑问:“怎么?得知真相之后便不催着我纳你进屋了?”
柳砚莺见他问得戏谑,无疑是坦白了戏弄她的心思,连日来的接近讨好变作历历在目的耻辱,登时羞愤得两颊发热,搜肠刮肚挑拣出最难听的话来说给他听。
“早知道你也是个死了又活的短命鬼,谁跟你浪费时间,不嫌晦气?”
“晦气?”
路景延面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精彩纷呈,他是笑着,却笑得比愤怒还叫人害怕,他甚至俯下身来更靠近了她一些,只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这张脸面庞英俊品貌非凡,若是换个时候定叫柳砚莺面红耳赤,可此刻靠近只让柳砚莺觉着他青面獠牙金刚怒目。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她被这份怨恨的情绪吓了一跳,变得做贼心虚起来,眼睫颤了颤又很快说服自己,不必要为了路景延的难过而难过。
下人眼里他多高不可攀,郡王府的三爷,她见了他该点头哈腰,难得被一个下人耍了,可不就该怒不可遏吗?
“这便是你的心里话。你为求上位对我百般殷勤,我又活该受你蒙骗被你利用?”
路景延说出这句话几乎耗尽所有气力,他以为他看透了她,可她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叫他感到前功尽弃。
柳砚莺肩膀被捏得剧痛,躲又无处可躲,只好别过脸不看他,“你又何尝没有骗我?”
路景延极轻地笑了声,俯下身去,两眼与她平视,“柳砚莺,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越赌越输,越输越赌。”
柳砚莺怕路景延,但又不那么怕,在她得知他也来自前世那刻,他们间的羁绊早就远超任何一种寻常的情感。
所以她敢赌气地说:“输就输了,我不信我会一直输下去。”
路景延果然怨愤:“你还要去找谁?”
二人瞪视彼此,急促的鼻息混乱交错,柳砚莺檀口微张喘不上气,端的是又悔恨又气愤。
只是这种剑拔弩张分外眼红的气势根本持续不了多久,他们之间的仇,无外乎旷男怨女那点事。眼见男人眼底欲色渐浓,柳砚莺眼神慌张想要挣脱逃跑,他不松开,另一手扣住她后颈,迫使她仰头迎合。
她含混不清又哭又骂,尝到血味方被松开,嘴上晶亮的唇脂不复存在,下唇隐隐渗着血丝,路景延复又垂首吃了那点血迹。
他双唇没有离开她,仍以平稳口吻说道:“这就怕了?是你先来招惹的我。”
巨大的羞耻感席卷柳砚莺的身体,她顾不上满脸泪痕,抬手便要掴他脸。
路景延钳制住她手腕,凝视她许久后胸潮澎湃,那浪潮席卷上岸又只化作轻缓的波。
他温柔地再度吻她,吻她柔软的唇,吻她湿润的面颊,吻她眼下的泪痕,温柔得就好像适才还在对她放狠话的是另一个人。
这一刻他的确不是路景延,她也不是柳砚莺。
他们是前世在孟婆桥上被赶下来的两个鬼,打翻了碗里的孟婆汤,灵魂游荡无处依归,只得灰溜溜找回多年前的肉身,挤走曾经的灵魂苟活下去。
只有他们,知道彼此来自何处。
柳砚莺两臂抵着路景延胸膛将人推开,发鬓凌乱地别过脸去,倏地扯动唇角似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万分释然。
“我说呢,你分明喜欢我,却总拒绝我。现在我明白了原因,一定不会再招惹你,和你撇清关系就是。”
她那神情与路景延前世对她的印象逐渐重合,也逐渐遥远。
路景延不喜欢这种感觉,眼底晦暗的情愫一扫而净,她果然不明白。
他愿意对她坦白,便是不打算将她放过了。
“你要怎么和我撇清关系?”
柳砚莺皱眉拧了拧腕子:“这您就不用管了。”
他从她眼里读到了嫌恶,正是前世在小花园,她拽下眼前黑布那一瞬流露的嫌恶。
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柳砚莺,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话说出口他才听出自己是何等的咬牙切齿。
柳砚莺面上做得再强硬,心里当然是惧怕的,用力推搡,“你放开我!”
瑞麟站得近,早就听到院里的争吵,他起先只是猫腰进去瞄了眼,见二人吻得难舍难分,三爷那架势分明是要将命都渡给她,柳砚莺难以招架下巴高高抬着,后脊似一根韧性极佳的柳条。
瑞麟非礼勿视,赶忙找由头驱散了候在外头的丫头小子,怕传出去惹兄弟不睦。
这会儿他没忍住又去看了眼,两人又变作两张饼子牢牢贴在一起,瑞麟捂上他尚且年轻的眼睛,小声念着“哎哟喂哎哟喂”躲到了墙根自己蹲着。
实际那是柳砚莺想逃,面对面被路景延反剪双手,不得不昂首挺胸地直视他。
她眼底小火苗熊熊窜着:“三爷戏耍我也该有个度,既然都把话说开了,您看到我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尽兴的?快放开我!”
路景延心脏让她眼里的火反反复复煎熬,她看他的神态,已与前世彻底无异,就好像她还是那个世子未过门的媵妾,是他只可远观的嫂嫂。
他恍然以为过去一月只是幻觉,她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讨好的笑脸。
路景延沉沉笑着:“不尽兴,戏耍你怎会尽兴,只要看着你费尽心思讨好我,便会想到你前世对我大哥是如何的情真意切,戏子登台都没有你会唱戏。”
柳砚莺浑身打颤,连她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惧还是气,她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您选这个时候与我对质,是想拉着我去常翠阁和世子揭发我,还是到老夫人那告我的状?”
路景延望着她冷冰冰的眼睛,笑说:“那样多无趣。”
这话无疑是一道闷雷,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惊惧和屈辱重又包裹柳砚莺全身,她已然说不出什么讨饶的话,只顾着转动他手里的腕子,想无声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路景延实在厌恶她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已失去利用价值。
前世路仙柔说她是狐狸变的,图世子的钱财、名利,甚至是阳气,总之就是不图路承业这个人。
府里看不起她借世子上位,路景延也看不起她,可越看不起她,就越想看她,她甚至会不讲道理地跑到他梦里,在十几二十岁少年人的梦中幻化作诱人的魅,与他纠缠在一起。
也只是在梦里。
他远走沧州,眼不见为净。待建功立业再见到她,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其实在那之前他甚至可耻地肖想,世子死了,她会否转投自己怀抱,横竖她爱的是“世子”,不是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
路景延回顾着,胸中那头叫嚣的兽便越将他的心抓得千疮百孔。
他紧紧扣着手下柳砚莺细弱但温热的腰,如同捏住一条毒蛇的七寸,“不知道该怎么做?”
柳砚莺抬眼看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不是最懂得利用男人对你的感情,怎么还用我来教你?你既知道我喜欢你,那就该好好利用这一丁点喜欢,让你往后在王府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婢女更像个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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