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早前说过类似的话,荣相见也明白这个道理。是她两辈子都隐忍惯了,极力避免与人冲突,因为一旦冲突,她就是无依无靠的飘萍,任人践踏。可是结果证明,是非从不会因为隐忍闪躲就不找上来。好在,如今她不是一个人面对了。
她红着眼睛,感激地看着祖孙二人:“多谢太后娘娘,多谢殿下。”
煜王提醒:“还叫太后娘娘?”
荣相见笑了一下:“多谢皇祖母疼惜……”
说罢,煜王过来牵住她的手,低声说:“都是因为我,张氏才会给你难堪,我真是对不住你。”
荣相见没想到他当着太后的面这么不避嫌,赶紧把手抽出来,过去扶起太后。在太后打趣的眼神中,周显旸若无其事地跟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去用膳。
太后又叮嘱他:“你平时也要听王妃的劝,万事做长远计,适当的时候要懂得以退为进,不要太过锋芒。对张氏,面子上的敬重要有。”
周显旸立即应承:“孙儿知道了。”
相见做的酒酿珍珠圆子,让太后难得胃口大开。一顿午饭过后,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越看越满意,着人点出十二件珍品送给相见,以做安抚。
等太后倦意上来要睡中觉,周显旸与荣相见才出宫。
回府的车轿里,周显旸观察着王妃的脸色,说:“太后是为了我才会重提亲事,王妃心中若介怀,不必忍耐,只怪我吧。”
荣相见轻轻哼了一声:“皇后希望我介意,我偏不。”
“可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呢?”
荣相见笑道:“太后为了亲孙子好,我又何必介怀?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也许会有同样的做法。哪怕是惠娘娘那么疼我,若有一日,要在六公主和我之间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选六公主啊。难道我要怨恨惠娘娘吗?说到底这世上,只有我娘亲会把我放在心里最紧要的位置,若连这点都看不破,那还真是没有舒心的日子。”
她神色淡然,说的话冷酷到极致,似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一样。
越是这样看破,越是让周显旸为之动容,他知道她自小失去了那个唯一把她放在心中最紧要位置的人。
如他一样。
显旸握住她的手:“以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把你放在心里最紧要位置的人。”
相见看着煜王的手,连着他的疤,紧紧合在她的掌心里,心中泛起淡淡欢喜。哪怕这是哄她高兴的话。
她绽开笑颜:“真希望,我现在就死了。”
“你说什么?”显旸觉得这个王妃的脑子,真与别人不同。雷石说她是妖女,有点道理。
“开心的时候死了,做鬼大约也是个开心鬼吧。”荣相见笑吟吟的,上次死得太痛苦了,以至于这么多年噩梦连连。她一直在想,这辈子如果再死,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去死。
她笑谈生死的样子,比周显旸结识的沙场英豪们更豁达乐观。因盼睐而倾城,大约形容的就是王妃这样的女子。
显旸不禁搂着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近在咫尺地欣赏着她动人的眉眼,心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情绪:“不要说死,我们还有很多开心的事,没有经历。”
显旸再一次吻了她的眼睛。而后往下,一直吻到嘴唇,很青涩莽撞。
相见少了几分昨夜的羞涩,她往后撤开一些,手抵着煜王的胸膛,轻声说:“不是这样的。”
周显旸自知被王妃嫌弃了,讪讪的,也不敢再动。
相见看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主动吻上去,用唇舌引导周显旸。他起先很是惊讶,而后这惊讶立即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学得很快。
彼此之间越来越默契的唇齿游戏,带来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愉悦。两人紧紧相拥着,车轿里的呼吸声越发急促沉重,气氛越发稠密。
吻很快滑落到王妃颈窝里,周显旸继续着昨晚中断的事,贪恋地捕捉着王妃的每一缕香气,王妃颤抖着在他耳边呢喃:“殿下……”
相见本能地跟着身体的愉悦沉沦,直到感觉自己和煜王,都有些情动无法自抑,再下去不知道要闹出何等荒唐事,才警醒地推开煜王:“殿下,这不合适。”
“是,是我失礼了。”周显旸坐回自己的位置,深吸了几口气,仍忍不住侧头看一眼王妃。她面颊烧得绯红,唇珠饱满欲滴,让人心动。
说来奇怪,他从来不是沉溺女色之人,过往在西秦,或者回京一路,以各种名义献给他的女子不少,他从不会如此失控。
荣相见理了理微乱的发,想着二位娘娘今日嘱咐,低声说:“殿下,晚上再点一次龙凤红烛吧。”
周显旸立即明白她所指,嘴角泛起笑意:“嗯,我欠你的。今晚天塌下来,我都不走。”
王妃抿着嘴,笑意却从眼角眉梢,乃至于铃铃微响的步摇上溢出来。
琳琅搀着王妃下马车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王妃眼神闪躲着,不看煜王,也不看她,自顾自低着头往府里去,像做错事一样。
第43章
飞云正在把荣相见带进王府的东西, 慢慢整理出来摆上,看到太后赏赐的珍品更是高兴,小心翼翼地安置。
“小心小心, 这个箜篌可不能碰坏了。”
“那幅画先放着,等王妃看看挂在哪里。”
“好热闹。”周显旸为缓解方才马车里的尴尬主动顾左右而言他。
相见想起来:“殿下昨夜没睡, 我让她们先别忙, 你先补个觉吧。”
周显旸道:“没事,我懒怠睡觉。”
还有不爱睡觉的人?
相见也不多劝了,问:“我的画可以挂在这面墙上吗?”
显旸点头:“你自己看着办, 王府改造的时候我只管大面上的,这些摆件都是下面的人布置,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对了,顾妙玄的《风雨图》就不用动了吧。”
相见昨日就见到妆台后头挂的那幅画,照镜子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陛下原本要赏给她的,挂在那里,她日日都能看到。
她点点头:“殿下有心了。”说完, 高兴地带着侍女们把《潇湘图》对挂在西边书桌旁,把箜篌放好, 书桌上摆上一个小架子,挂上花鸟纹鎏金银熏球。东边梳妆台上,则放一樽黄杨花插, 里头插上院子里新采的鲜花。
那盏城隍庙煜王给她的兔子花灯,她也带来了, 挂在床边的墙上。
不一会儿,这屋子就大变样, 有了人气儿。
周显旸一旁瞧着花灯, 不觉想起城隍庙初遇, 原来王妃也惦念那夜。与王妃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般,心中莞尔。
他又把玩那可随意悬挂而不洒,熏香如云缕缕上升的熏球,又没事拨弄一下箜篌,突兀一声,把屋子里的人都目光都吸引过去。
“王妃,不介意吧?”周显旸自知随意碰人家的东西不好,但王妃是自己人。
荣相见正卸了头冠,发髻上只戴了一根素简的木兰花玉簪,清丽雅致。她笑着过去:“殿下若有兴致,我倒不介意收一个学生。”
“我这粗笨的手,哪里配学这个?王妃若有兴致,得空时弹奏一曲如何?”
荣相见当即坐下,调了一下琴弦,弹了一首简短的曲子。侍女们都停下手里的活,静静欣赏。
周显旸听着,琴音动听清越,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王妃弹奏时,神色也略有哀伤。
一曲毕,显旸问:“王妃有心事?”
荣相见嘴角微笑,眼神却没有丝毫欢乐:“怎会?大喜之日的。”
说罢,便起身继续整理。
周显旸有疑,走到外头,去了西边的内书房,着人把琳琅叫去:“你家姑娘怎么了?”
琳琅与飞云飞雪不同,她自幼认识煜王,自然不会像她们那样一心只认相见。她主动说:“那箜篌,是姑娘生母生前用的。今日,是姑娘生母的生祭。”
“难怪。”
“往常,即便是在宫里的日子,这天六公主都会让姑娘出宫去西山祭拜。”
“西山?那不是金陵城外最大的坟山吗?”
“是。老国公爷临终前发话,身后不许楚姨娘戴孝,不许她入祖坟族谱。姨娘在西山孤坟无依,只有姑娘会去祭拜她。如今姑娘已是皇家的人,也不能擅自祭拜了。出阁前,姑娘还去坟前,伤心了一场。”
周显旸听了,心中百般不忍,立即把小南小北叫来吩咐一通,又回了房中。
荣相见正手执一幅羔羊跪乳的温馨画卷出神。
周显旸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
荣相见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开。发现是煜王,才任由他环着腰。他伸手握在她手上,一起拿着画:“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尚且知恩,何况你我。”
相见以为他是有感于身世,同病相怜,没料到煜王会说:“我们去西山。”
她立即转身,劝道:“殿下,这不合规矩。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以至于弹劾你的,到时候连有损皇家天威这样的帽子都能扣到你头上。”
显旸知道她一贯贴心,便说:“咱们又不敲锣打鼓地去,换上常服,戴上帷帽,就我们两个,悄悄去了,悄悄回来,谁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