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还想说什么,皇上摆摆手让他坐下:“和父皇说话,不必那样战战兢兢。你是个好孩子,也老实,不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只是朕怕荣家四姑娘的出身,委屈了你。你几个兄弟的王妃,出身都很好。”
“若父皇顾念儿臣,不如赐荣家四姑娘一份恩典吧。”
“什么恩典?”
“儿臣昨日在球场听到不少议论她出身的话,等她嫁入王府,只怕这样的闲话会更多。父皇抬举她,也就是成全了儿臣的脸面。”
“你倒是和惠妃想到一起去了。”陛下歪在榻上,“昨夜,惠妃跟我说,孙家和荣家姑娘自小离家,陪在她身边,跟你六妹妹一起长大,像女儿一样。如今你六妹妹远嫁,更是多亏两个姑娘陪伴,她才稍得慰藉。因此,想收她们为义女,让她们嫁得更体面。”
周显旸见皇上的神色,八成是有戏。
果然,皇帝点着他笑道:“你这小子有眼光。父皇看着相见长大的,她的样貌行事自不必说,对惠妃和你妹妹也是极好。难为你成全朕与英国公,与长公主的情分,朕也成全你。朕会册封孙家姑娘作娉婷郡主,荣家姑娘作清河郡主,给你们兄弟二人赐婚!国朝今年喜事多,好好乐一乐。”
周显旸这才忍不住露出笑颜:“多谢父皇成全。”
……
皇帝离了永华宫,回到崇政殿,心情不错。
羽林卫首领段飞正候在殿外。他跟随皇帝入内之后,直入正题:“昨日马球会,羽林卫捕获一名匪徒。”
“匪徒?朕怎么不知道这事!”皇帝震怒,这是关系到禁中安危的事,段飞竟然到今日才告诉他。
段飞跟随陛下多年,自然明白陛下心情,便说:“马球场并非羽林卫管辖范围,只要宫中的人不在,日常防卫是由九门巡捕营负责的。”
说到这里,段飞顿了一下。东园马球场,不同于西边宫内的球场,因为京城是最大,常被用来举办昨日那样的盛会。不仅宫中去,各家王府、公府递了帖子,也都可以去玩,所以由负责京城要地防卫的九门巡捕营管理。
九门巡捕营的统领张倾是厉王的二舅子,永安侯府次子。厉王大婚后,陛下提拔张倾,不必明说,就是将京城防卫交给这位皇后的养子来管。
事涉皇子,段飞自然要顾忌陛下的脸色。
陛下沉默了一会儿:“说下去。”
“昨日那么多京中豪门到场,其中若有人私藏匪徒入内,巡捕营实难提防。此人闯入马球场后的女眷更衣屋内,幸而昨日陛下临时去了球场,臣又多带了几队人马,叫他们四处查看驻防,刚好在更衣屋附近听见有女子呼喊,进去发现了那个匪徒。臣恐怕当场闹出动静来,有损京中贵眷的清誉,又为避免关于禁中防卫的流言,便私自让手下将人拿下,慢慢审问,今日有了结果,才敢来报。”
“审问出什么来了?”
“此人名叫雷石,自称是混江湖替人卖命的,说有人给他五百两,把他藏在运水的缸里,送进了东园,让他寻机会,跟上荣家四姑娘,毁了她的清誉。”
“什么?!”这样的事,闻所未闻,还是在皇城之畔,天子脚下。皇帝震怒之下,大声喝道:“谁这么大胆!’
“臣仔细问过了,雷石咬死不供幕后之人,自称只拿钱办事,不问主家不问因由,那五百两银票还在他身上。只说,有一个瘦长个头的人,在东园接应他,给他穿着……东园校尉的衣裳。臣派人打听到了他的家,听他家人炫耀,他是替……永安侯府办事的。”
皇帝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东园虽不如宫中戒备森严,但各处都有禁卫维护治安,尤其是更衣屋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生面孔穿着校尉衣裳大喇喇闯进去。自然是自己人干的好事。
“荣家四姑娘可有……损伤?”
“禀陛下,幸而羽林卫到得及时,那荣家姑娘身边几个侍女也是忠心勇毅,保护着姑娘,因而她未曾被那匪徒碰到一根手指。此事干系重大,荣家四姑娘答应不向任何人说起。当事的羽林卫,自然更不会透露一个字。”
陛下点头:“你这么办最好,免得再生波折……把那个人处置了,免留后患。”
这意思是要包庇三殿下,否则他至少有个失职的罪名,其实更有可能,正是三殿下冲着煜王而来。荣家姑娘若真的有所闪失,这婚事必定只能更换,不论如何都会生出怨怼嫌隙。
既然荣家姑娘没事,就免得让皇子们再生仇怨。
段飞有些不忿,却也只能听命。
他还未走出殿外,就听见皇上着沈都知传口谕:“皇后近日身子不大好,煜王和允王的婚事就不劳她操心了,交由淑贵妃和嘉贵妃办吧。另外,九门巡捕营张倾,办事不力,罚俸半年,着闭门思过,巡捕营的差事暂且交给副统领代管。”
第27章
口谕很快传到承干宫,皇后正吃着晚饭,等沈都知走后,立即将碗都摔了:“什么叫不劳我操心?我是皇后,皇子的母后!谁的婚事不是我料理?这是什么意思!”
方嬷嬷立即劝慰:“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想不通:“陛下刚才走的时候明明很生那小子的气,怎么去了一趟永华宫,就变了?”
“想必是淑贵妃巧言令色,把皇上哄好了。”
“不对,她再巧言令色,也不敢问皇上要操办皇子婚事的权责!去给我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永华宫铁桶一般,奴婢只能尽力一问了 。”
夕阳坠落在角楼一侧,那景色无比壮美。周显旸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画面了。
段飞出宫回家时,常常会经过这处高高的平台,视野开阔,今天也不例外。
“这是宫中最美的一处风景,殿下可还记得?”段飞站在煜王身边,满心感慨。
“当然记得,当初我个头不够,段大人会抱着我看角楼夕照的美景。”
“如今,殿下比我还高了。”
“多谢段大人替我隐瞒实情。否则,由我出面,与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事保不齐会被抖落出来。”
“小儿女的情谊,下官是过来人,也明白。等殿下大婚,就不必连瓶药都悄悄送去了。”
周显旸微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此事涉及皇子,殿下也该避嫌才是。陛下果然是息事宁人做派,雷石一死,这事就彻底死无对证了。”
“嗯,意料之中。”
周显旸知道,毁了四姑娘的清誉,就是打他的脸,让他和英国公府难堪。那时,婚事必然会被作废,只能再定一人选,不论是英国公府嫡女,还是别家千金,都难免生出嫌隙。这事,他想得到,皇上应该也想到了。
他心里不是不恨。为了打击他,差点害了荣家四姑娘。若不是他正巧让小南去送药,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现在他能做的不多,能保全她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段飞把要紧事说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了煜王一句:“殿下,那荣家四姑娘,也不是柔弱可欺之人。”
周显旸不解其意。段飞便把从雷石那里听来的话,都转告给了煜王:“他还说,荣家四姑娘是妖女。”
周显旸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荒唐。想不到,荣相见娇妍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那么多隐秘,心内更好奇了。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内官缓缓走过来。
两人同时噤声。
“给煜王殿下请安。”
“这位是……”
“这是陈副都知。”
“这么年轻,就是副都知了?”周显旸示意他免礼。
“是啊,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副都知 。”段飞也很欣赏他,觉得他的见识才学,留在宫中做个内官,实在是可惜。
“承蒙贵人提携,陈日新不敢当此夸奖。”他低眉垂目,恭谨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周显旸没有再多说,辞过段飞,往北宫门走去。
陈日新这才抬头,目送他的眼神,平静深邃,回到了隆治某年的冬天。
刚入宫的小内侍,犯了错,被罚跪在雪地里,用竹条抽手板心。
痛到手掌撕裂般的感觉,至今都忘不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外头坐轿经过的贵人。
朱红色雕着金凤纹路的轿撵里传来一个极温柔的声音。
“住手。”
那体罚他的内官当即跪到外头的甬道上:“皇后娘娘万安。”
“这么小的内侍,大雪天这样体罚,伤了本里怎么好?”
“他做了错事,微臣才教育他。”
“若是个个聪明伶俐,怎么能才显出你的才干来。”
“皇后谬赞了。”
皇后又问小内侍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
陈日新跪在雪地里,用发胀的手写下了三个字。
轿帘掀开,国朝最尊贵的女人,也是陈日新见过最雍容美丽的女人,走了出来,走到他的方向,才看清:“这是颜体?”
“是。”
“雪地里字也写的这么好。显旸,你瞧瞧人家。”
“唔……”一身贵气的四殿下抱着余皇后的腿,脖子昂得老高,不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