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知恍然,立即将挫败丢到脑后去了。
第25章
马球会上,淑贵妃身边的内官通报,叫周显旸明日上午去永华宫。
他猜到是为什么,淑贵妃是他名义上的生母,自然要为他操劳。
第二日,永华宫里,皇帝与淑贵妃都在。
周显旸行礼后,坐在下首,等着皇上发话。
“回京忙了这么多天,如今西秦的事大数已定,该聊聊你的婚事了。”
周显旸道:“儿臣自然是听太后父皇安排。”
“虽如此说,你自己中意也很要紧。你哥哥们娶亲,都问过他们的意思,你也一样。”
“是。”
“当初你远在边地,无封号爵位,只能让你屈就了英国公府的庶女。太后疼你,想你今非昔比,想为你另求一位高门嫡女做你的正妃,那荣家四姑娘,与你做侧妃,你看如何? ”
周显旸立即道:“儿臣以为不妥。”
“怎么不妥?”
“当初儿臣身份微薄,想必皇祖母、父皇为儿臣的婚事废了不少心思。可叹英国公府忠君之心,无人能及,愿将千金许配。如今若他家千金做王府侧妃,岂不是伤了英国公府的颜面,也伤了父皇与英国公几十年来的交情。”
陛下沉默片刻,点头:“你如今长大,懂事了许多。”
淑贵妃在一旁,轻轻松了口气。刚才,陛下去了一趟承干宫,忽而摆驾永华宫来,进门时神色严峻,似有怒气,不知道皇后在跟前说了什么。只怕显旸一句话不对,触怒天威。
陛下又问:“可是你毕竟身份贵重,又为国朝立下不世之功,婚事岂能草率?”
周显旸回道:“儿臣不过蒙父皇眷顾,才有机会出头。收复西秦是父皇多年心血,荣将军更牺牲于阳州,儿臣岂敢居功。荣大将军在天有灵,若知道我轻慢英国公府,该是何等寒心?军中那么多精兵将领都是他手下长出来的,他们也会因此寒心的。”
淑贵妃听着这番话,心中纳罕:显旸这孩子,怎么想得这么多?又看陛下,神色颇为赞许,想来这思虑是对的了?
“你能以国事为重,这很好。”陛下忽而玩笑着打趣,“朕听说纪老王叔,几家国公府的人都把这永华宫的门槛踏破了,京中贵胄很看重你。昨日,那么多高门贵眷都来马球场,往年可没有过。”
周显旸跟着笑了:“锦上添花的便宜事,谁不会做?皇后娘娘热心,太后一句话,她便满金陵为儿臣张罗,都是皇后的面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陛下。
显旸回宫后,皇后丝毫没有对往事介怀,对显旸不住口的称赞、赏赐,这让陛下一度欣慰,她终于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后了。
刚才在承干宫,皇后也张口闭口显旸是众皇子里最出色的,难怪满朝亲贵都想攀亲……现在想来只怕并非贤德二字可以解释。皇子串联朝臣,向来是皇帝最深恶痛绝之事,而她不就是在撺掇这事吗?
皇帝继续试探:“这满朝亲贵,没有你看得上的?”
“这些亲贵当初是如何推三阻四,只怕父皇比我更清楚吧?”
“你倒是有脾气!”陛下笑道。
“儿臣只是觉得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的情谊。若儿臣因封王爵,就毁弃旧约,跟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有何区别?”
淑贵妃此刻才满意地笑了,她不是煜王生母,不好劝他接纳荣相见,此刻方知他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儿子,觉得他很陌生。
印象中的显旸,还是一个知道母亲出事,无助哭闹的孩子。这些年,不知道他在边地经历了什么?
他抬手招呼显旸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回京这么多天,他从未这样近的和儿子说过话。
直至此刻,他才看到显旸手指间的一道疤痕。皇帝将他手掌翻过来,将他衣袖往上翻卷,直卷到手肘,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自他掌心一直割到手臂上。
淑贵妃在一旁惊呼:“这是怎么伤的?”
周显旸淡淡答道:“这是西秦军中常用的银勾,荣大将军就是被这个割了咽喉。”
瞬间,淑贵妃眼泪已经落下。
皇帝将显旸的袖子褪下,近看着他,肤色不像小时候那样粉雕玉琢,黑了些,粗糙了些,也更有男子气概了,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周显旸笑道:“既入了军,都是分内之事。”
余氏出事时,显旸是个孩子,何其无辜。
皇帝满心歉疚,有心弥补这些年对儿子的亏欠,便说:“父皇给你做主,让你娶荣家三姑娘,既全了英国公府颜面,又全了你的体面,如何?”
有那么一刻,周显旸犹豫了。
三姑娘……在阳州时,他真的想过,自己有一日建功立业,便要回京求娶,好好待她,照顾她,报答她。此刻,机会就在眼前……
可是他最近总是想起那个花灯后面、大火之中、球场之上……飞扬又可爱的姑娘。
人心如此易变,连自己也是这样?小时候的他,有什么资格怨怪皇上,偏宠张贵妃?
“显旸?”淑贵妃叫他:“你父皇问你话呢!你是否中意三姑娘?”
中意?
显旸竟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他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娶了三姑娘,四姑娘会如何?”
“嫡庶有别,自然是与你做侧妃。”
不,周显旸清醒过来,起身答道:“儿臣怎么能享齐人之福,纳两个公府千金入门?这对她们太不公平,英国公也会为此饱受闲言碎语困扰。”
“你的意思,只要三姑娘?”这一计划倒是与英国公府日前的提议相吻合。
皇帝顿生猜疑:莫不是英国公府早已与煜王私下协商决定了,在他这里演两出戏?
淑贵妃在一旁,见皇帝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刚刚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
只听周显旸说:“四姑娘是父皇赐婚,儿臣毁约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心意,也让四姑娘难堪。况且,昨日,仲卿告诉我已经与三姑娘说了亲事,儿臣如何能与她议亲?多谢父皇美意,请恕儿臣不能接受。”
皇帝试探道:“四姑娘你不必操心,我可以给她安排去处。仲卿与三姑娘只是口头之约,未过明路,你若要三姑娘,朕自然另给仲卿赐一门好婚事。”
“婚事可改,人心难改。父皇对长公主和七皇叔手足情深,为天下人之典范,岂可为了儿臣,伤了长公主的心?”
此言一出,陛下面色和悦,淑贵妃算是彻底放心了:“好孩子,难为你孝心,处处为陛下着想。”
谁料皇帝还有一问:“你说不能,不是不愿。你中意三姑娘,却顾忌朕与长公主,不敢娶她,是吗?”
第26章
“并无此事。”显旸赶忙否认。
“不然,你干什么替她下场去争皇后的金簪?”
“原是仲卿来拜托我,我是看他面上下场。 ”
“送登云锦给三姑娘又是为什么?”
“登云锦?”显旸诧异,淑贵妃补充道:“国公夫人生恐婚事旁落,便进宫探口风,说你送了登云锦给三姑娘,不知是否有意于她?那是蜀地贡品,只有皇后才穿过,珍贵无比。”
显旸心中一沉,随即起身回答:“儿臣久在边地,粗陋不堪,见识浅薄,实在不知什么是登云锦。当初,皇后赏赐了一些女子的钗环首饰衣缕,儿臣用不着,拜寿时都送给英国公府的几位千金了。儿臣实在不知一块红布,竟然比金银玉器还要珍贵,闹出笑话,请父皇责罚。”
说罢,满宫寂静,只剩更漏滴答。
片刻后,皇帝冷笑道:“皇后可真是大方。朕之前想赏一匹登云锦给淑贵妃,她都有一车话等着朕,使小性子。没想到,如今倒是眼也不眨地赏给你。你不必请罪,这是小事。”
周显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小时初见,三姑娘就是穿的红色,觉得登云锦她应该会喜欢,并没有想那么多。当初,母亲常常把登云锦等贡品赏赐给其他妃嫔、命妇,没想到如今在京中这已经是皇后专用,如此引人注目。
等显旸重新入座,皇帝才继续道:“你的意思是娶四姑娘为王妃?前几日,英国公来见我,说深知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你,又不忍女儿为侧妃,有退婚之意。”
“儿臣不在意这些。”周显旸沉声道:“若论出身,儿臣也是庶子。儿臣的生母犯下滔天大错,是罪妇,儿臣有什么资格看轻荣家四姑娘?”
“显旸!”淑贵妃几乎是尖叫着出声制止。多年来,她一直温婉柔善,从没有这样失态过。这件事是陛下与煜王之间不可磨灭的隔阂,他怎么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陛下也很震惊,显旸说得坦荡,他反而不知如何去触碰这个话题。
过来好一会儿,陛下才正色道:“什么嫡庶?这世上推崇的是有德有才之人。中宫无所出,你跟你几个兄弟一样,都是朕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孩子!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显旸立即答:“儿臣记住了,方才失言,还请父皇责罚。”
“责罚?你现在是满朝称颂的煜王,朕可不敢责罚你。”皇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