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母子的苦情场面,周显旸叹了口气,努力克制着愤怒,“皇贵妃,你待我不薄,我不会要你的性命。可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你们,你们每一个人关心的,都是不该染指刑戒司,不该觊觎皇权被察觉。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死在江州洪水里的百姓和珍宝塔附近被匪徒烧杀抢掠的居民……这上百条人命,对于你们而言似乎根本不算犯罪,甚至连提都不值得一提,人命在你们眼里,真如蝼蚁一般吗?”
周显旸说完,甩开下摆,拉着相见,直接从皇贵妃面前大步离去。
相见看他不高兴,特意拉着他去了福宁宫,今日是显瑶来信的日子,她想第一时间看到。
惠贵妃如今可是皇宫中,最省心的后妃了,见了相见直叹:“幸好我没生儿子,这一个一个被贬被幽禁被丢进大牢的……没一个省心……”
说完看了一眼周显旸,又有些自悔失言,叮嘱道:“你们两个得多加小心啊。”
荣相见近来也生出些许高处不胜寒之感。幸好允王也被封了亲王,如今周显旸称病,允王开始被皇帝要求帮忙办事。可是他天生厌烦俗务,时不时就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带去静颐园,找周显旸讨教。他这份谨慎,周显旸自然明白。
两人一时竟然有皇上与七皇叔之感,让皇帝颇为欣慰。
岐王年少,如今被定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估计婚后也要开始参与朝中事务。但他一心只想跟四哥一样,到军中历练,成为良将。
对于这些,周显旸看得很淡。一家手足,实在不需个个都你死我活。
他平静地喝着茶,看着相见展开显瑶最新的来信。
光线投进廊下,折射进殿内,笼着荣相见明媚的笑靥,她随着信的内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到信的末尾,那笑容又凝结在唇边,化作一缕僵硬。
“怎么了?”周显旸敏感察觉到了问题,荣相见抬起头,“没有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一切安好。”荣相见站起身,拉着惠贵妃的手,“这一次,显瑶送了几封信来?”
惠贵妃察觉事态严重,当即有些慌张,往内室去取信件,“四封!怎么了?”
荣相见跟过去道:“我跟她约好了,到北真国后给我的每一封信末尾都要写这四个字,自她嫁去两年从未间断。若没有这四个字,就是她遇到难事了。”
“啊?她能遇到什么难事?”惠贵妃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荣相见将另外三封信一一展开,分别是写给皇上、贵妃和明悦的,细细读了,都是寻常内容,与往日并无不同。
周显旸问:“你既与她有约定,那么自然有准备后手,对吗?”
荣相见点点头,着宫人拿了一碟子醋来,用一支干净毛笔沾了,在信纸背面开始轻轻涂抹。
惠贵妃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相见,又注视着信纸上的痕迹,很快,上头便有字显现。
大意是北真国主摔马受伤,病势渐沉,三王叔桑颜暗中串联几大部落首领,意欲夺位,弑杀国主与恩吉。信中还将参与的部落首领姓名一一列出。
“为什么?”惠贵妃不敢相信,“北真国主德高望重,部落首领们为何不继续拥护恩吉王子,要反呢?”
周显旸沉声道:“因为他太年轻,又娶了国朝的公主。”
惠贵妃不明白:“不是自国朝创立以来,就一直如此吗?”
“一直如此,便理所应当吗?”荣相见对这场浩劫是心中有数的,只是现在还没到出事的时间,“那桑颜算是个枭雄,他早就不满历任北真国主偏安草原,世代与我朝互市交好。有心取而代之,打破两国盟约,挥军南下。北真国主伤病沉重,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显瑶怎么办?”惠贵妃眼泪都急出来了,周显旸和荣相见并未回答,惠贵妃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忙差人打听皇上在哪个宫里,赶去将此事禀报。
周显旸和荣相见在福宁宫又坐了一顿饭的功夫,她将上一世的事细细捋过来,又把显瑶信中交代的情况认真思索了许久。
显瑶在信中说,这些年已经通过恩吉的人,摸清了桑颜目前获得联盟支持的势力,想要老国主出手合力解决掉他们。
但是老国主并不相信此事,不相信他骁勇忠心几十年的好兄弟会谋反作乱,更不相信什么重生之言。他认为国朝来的这个公主,在挑拨北真国的内乱,导致他们兄弟、父子离心。国主便把恩吉身边的力量都强行调走了。只剩下当初陪着显瑶嫁过去的一干国朝侍卫。
否则,凭借显瑶的聪明与北真国主之力,早就剿灭那帮谋逆之徒了。
“唉!”荣相见有些气闷,这就是她一世都不轻易向人吐露重生之事的原因。除了显瑶和显旸,这两个最亲近的人,其余人根本不会信她的话。
等到午饭之后,崇政殿果然把他们宣了过去。
皇上原本听闻此事将信将疑,待看见那字迹的确出自显瑶之手,又有些动摇。
此刻,细细朝荣相见问了一遍与显瑶的约定,见她是真心关切显瑶安慰,行为言辞坦荡,已经信了八分,只皇帝心中仍有疑影,他忽然问:“显旸,你说该如何应对?是否要出兵北上?”
周显旸淡淡道:“如今,显瑶身处异国,无法明着大兴兵马,否则会将她陷入险境。况且草原作战,补给线长,一旦粮草不济,大军就是送死。我朝骑兵在北真国的地盘上,也根本不占优势。说到底,这目前还只是北真国王权交替的内乱,我们犯不着主动深陷泥潭。”
皇帝听他此言,确定他没有故作文章,借此再兴战事,拥兵自重之意,这才信了十分。
又问:“依你看,怎么办?”
周显旸道:“显瑶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现在北真国主只是病重,距离桑颜起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点。”
“如何做?”
“按照显瑶的计划,杀了桑颜和那七个部落的首领,卸掉他们麾下作战的能力。”
第185章
皇帝瞳孔微缩:“就这样?”
周显旸刚才已经听荣相见说了上一世北真国之事, 当时她只知道是桑颜趁老国主崩逝在灵前起事,在暗中结盟的几个首领应和下,号称要挥师南下, 抢国朝的金钱绸缎女人。
昭仁公主自然成了用来祭旗的牺牲品。但恩吉在关键时刻与之虚与委蛇,假意称老国主本有此意, 还手写传位遗诏, 立桑颜为国主,给他光明正大上位的理由。
趁桑颜得意放松警惕之时,显瑶与孩子被恩吉伪装悄然送着南下。
后来, 显瑶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恩吉。听说他带着自己的亲兵,以处置反贼为由,与桑颜大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国朝与北真国的仗,也从那时便开始打,一直到相见死去,都未平息。两国边境线太长, 北真国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全面侵略国朝,却不断在漫长的边境线上攻城略地, 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能把硝烟灭在北真国,是最好的选择。
见皇帝对此存有疑虑, 周显旸解释说:“北真国情势如何,我们远不如显瑶了解, 依我看既然老国主不信她,我们自己去办, 接着完成显瑶未完成的计划,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当然, 这只是儿臣浅见,皇上还是召兵部和内阁的大人们,看看可否商讨出更好的对策。”
皇帝确信了周显旸与此事的确完全无关,这才放心。
如今,他接连处置了三个皇子,周显旸是他最为属意的接班人选,可是这个孩子有些过于优秀,若他再去北真国打赢一仗,届时班师回朝,这个太子他不立也得立。否则凭借周显旸的人望功勋和西秦与北边两股最强的军中势力,他若想反随时都能反。
储君,得他主动立,而非被迫立。
如今,见周显旸并无借着北真国之事再立军功的心思,皇帝松了口气,立即与大臣机密商讨,最后的想法与煜王和昭仁公主的计划一般无二。
只是具体该怎么做,皇帝又犯了难。
要刺杀桑颜等人,谈何容易,若要成事就得能混迹他们身边,还必须会北真语,懂北真人的习俗,可以伪装。朝中会北真语的本就少,而且此事不能公开招募,可用人选更少。
而众臣推举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周显旸。他自小在宫中受教,就掌握了北真语,又有好身手,而且北真国来京朝贺和迎亲时,他不在京中,草原上没人知道他是国朝的煜王。
另外,再选十名懂北真语的武将,跟随煜王前去营救公主,其中就包括原来的征北将军宋烨星,也就是相见的二姐夫。
周显旸和荣相见一直在福宁宫等候,半步未离,直至金乌西坠,皇帝果然直接来福宁宫用晚膳,顺便提起这事。
“父皇!”荣相见还未等周显旸开口,就先起身谢罪,“煜王重伤初愈,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好,他……他只怕是难当此大任,说不定还会连累公主,请父皇另选贤能吧。”
说着眼圈都红了。
皇帝也知道煜王妃这些日子,为着煜王的伤殚精竭虑,四处做功德,此刻陡然又要显旸北上冒险,实在让小女子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