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血染的金丝软甲,中心处,破了个口子。还有被剪成好几段的弓箭和箭镞。
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东西,怎么有些眼熟?”
英国公立即起身回答:“这是陛下赏赐。二郎那件,如今给相望了。臣的这件,作为陪嫁给了王妃,本就是想给煜王用的。”
“嗯,幸好有这件东西,保住了显旸一命。”皇帝简略看过,叫段飞连同汪直送来的东西,一并保管好。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皇帝有些乏了,让殿中臣子们都退下。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请旨,想再去崇华殿探望。皇帝点头答允了,又说:“你们看看就回吧,早点回去,好生歇着。胳膊都不利索了,还当和从前一样铁人般的,替朕挡刀挡枪。”
两位老臣道:“便算是有一口气,也要这么做。”
皇帝摆摆手:“去吧。”
崇华殿里,荣相见已经下床了,鬓发散乱,脂粉晕染,靠在床边,毫无王妃的雍容端方。
第166章
皇贵妃和惠贵妃坐在一旁垂泪, 安慰她,她都像聋了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显旸, 注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错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显旸一直在发热, 脸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给他擦汗,换新的手巾。
此刻, 见到父亲和齐老将军,荣相见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问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见过史丰,只知道新婚之夜,史将军就曾因醉酒疯癫,跳下了凤仙池。周显旸抛下她去寻人,想来对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责怪史将军,她知道周显旸根本不会责怪他。
“都是老臣考虑不周, 那史丰在太医院照料下,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他如今在军中只有闲职,不得志。因说想去校场看看热闹, 我便也不忍拒绝。谁知,竟然酿成大祸!请王妃恕罪。”
眼看齐老将军懊悔的情状, 荣相见竟然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谁能预料。要怪, 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非叮嘱他穿上那金丝软甲, 他也不会仗着身有保护, 就拿自己的命去挡箭。”
“相见,你不要这样说。”皇贵妃忍不住劝道:“显旸一片孝心,救圣驾于危难。即便没有金丝软甲,他也会这么做的。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条性命。”
“是啊,”惠贵妃顺着话道:“煜王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快黑了,我叫宫人给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铺盖过来。我们的人轮流守着,你也要休息。”
说罢,她看了一眼英国公:“国公爷和齐老将军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宫,还请王妃保重贵体,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应事宜,须得王妃撑住才行。”
荣相见点点头:“知道了,父亲回去吧。”
很快,福宁宫的宫人将晚膳送了过来,两位娘娘与相见就在这里用膳。琳琅和珍珠则守在煜王身边照看。
正在这时,一个永华宫的宫人过来传话:“刚才,承干宫的人去崇政殿,说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皇上,已经去承干宫了。”
“知道了,”皇贵妃面无波澜,“二殿下何在?”
“庆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皇贵妃这才动气:“哪有这样做哥哥的,弟弟在这儿生死未卜,他不守着就算了,还这么早就回去。”
惠贵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们出宫的,煜王妃在此,他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皇贵妃这才按下责骂庆王的想法。眼看天黑,两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嘱咐了相见好一会儿,才离去。
承干宫中,皇后听说了校场一事,也是惊骇不已,皇帝一进宫门,就被皇后拉着细细打量:“皇上龙体可还安好?臣妾听了宫里的流言,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不能入崇政殿,只能冒死让宫人去传话……”
皇帝有些欣慰:“朕无恙。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来让你安心了吗?”
张皇后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愿意见臣妾呢。”
皇帝搂着她:“你又胡说。满宫里,只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这话说的,难道皇贵妃她们不在意陛下?”
“她们的在意,和你不一样。”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朕许久不进承干宫,你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宫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经是犯了宫规,不敢留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犯禁。”
皇帝见皇后跪在面前,一身简素,丝毫不见往日的璀璨夺目,格外怜爱,忙掺起她:“你还是这个样子,跟朕来这套?”
皇后这才羞涩地笑:“承干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臣妾陪皇上用膳。”
皇帝哈哈大笑,郁闷的心情稍得排解,立即携皇后一同入内。
张皇后席间,听见皇帝重述了今日之事,对于煜王救驾受伤,倒有些意外:“煜王果真是沙场男儿,危急关头,只有他挺身而出。”
皇帝感叹:“是啊,朕当时看着太医给他拔箭,疼得那样,心里也从未那样疼过。”
张皇后笑道:“煜王挺过这一关,一定会逢凶化吉的。皇上一定要给他亲王尊荣,将来多多疼爱他,弥补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
这一番话,说的皇上颇为意外:“你如今懂事许多。”
张皇后嘴角勾笑:“臣妾闭门思过,当然要有些长进。”
“既然如此,明日皇后随我去探望煜王吧。”
这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皇后立即笑靥如花,敬了皇上一杯。
最难熬的第一夜。
夜深了,小南小北和太医都轮流守在崇华殿。
荣相见不肯去休息,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时不时惊醒,看一眼显旸。确定他在呼吸,才又忧心地睡去。
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东胜门外,那片她从未去过的校场,梦到了父亲口中所述的整个经过。
在又一次惊醒的时候,荣相见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奔向崇华殿时,心里问的那句话:金丝软甲为什么没有抵挡住那支箭?
四支箭既然都是从史丰手中射出,为什么唯独那一支箭,洞穿了金丝软甲的两面,力道如此之大?
紧跟着还有一个问题,史丰发狂,为什么这些箭却那么准,射向了高台,射向了皇帝和几位殿下?
第二日退朝后,永华宫宫人前来告诉煜王妃:皇后和皇上一会儿就要过来探望。
荣相见昨日不顾形象,今日知道自己形容委顿,立即简单梳洗过,在此迎候。
皇帝看她眼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等确认显旸情况并未恶化,便说:“煜王妃,你去福宁宫里好好休息半日,朕在这里看着。”
荣相见可不敢。皇帝皇后在此,若显旸又说了什么梦话,可如何是好?
她立即转移话题:“儿媳不累,再者怎能劳烦父皇和母后操劳?儿媳,还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请教父皇。”
“哦?你说。”
“听说昨日是史丰骤然疯癫,才会释放冷箭。可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着皇上和殿下们去呢?”
“嗯,这也是朕的疑惑。朕已经命刑戒司去审了。”
“皇上审史丰是一方面,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审不出来的。”
皇帝神色严肃:“你是说……射向我们的箭并不是史丰射出的箭?”
荣相见点头:“煜王所穿的金丝软甲,是陛下赠与我父亲,刀剑不侵。为什么唯独那支箭能洞穿金丝软甲的两面,而其他的箭却都不能?如果是从一支□□上,一个地方发射出的箭,为什么力道差别如此之大?”
皇帝沉默了片刻:“有人趁乱放冷箭?这时机也太过巧合。”
“也许不是趁乱呢?皇上,齐老将军说,史丰的病已经被太医诊治得很好,许久没有发作过,所以才敢带他去校场。史丰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连弩营校演的地方?他的儿子可是被西秦的连弩射杀的。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恰好发作,这一切……您不觉得像是被安排好的?”
皇帝脸色越来越沉,皇后在一旁听了,也是心惊:“难道有人想行刺陛下,利用史丰来遮掩过去?此人用心也太过歹毒,陛下您一定要彻查呀!”
皇帝沉吟片刻,传令刑戒司来彻查。
皇帝遇刺之事,很快就传遍朝野。宰辅大臣们来崇政殿议事之时,都不免问起。
渐渐的,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煜王府安排的一场好戏。
史丰本就是齐老将军麾下,其子与煜王交情甚深。他故作疯癫,行刺陛下,煜王未卜先知般,第一个洞察冷箭到来,还特意穿着金丝软甲,以身护驾。这不,一夜之间,便因救驾之功,晋升煜亲王。
听到宫人们传这话的时候,荣相见气得浑身发颤。
史丰之事绝对不是巧合,可是调查结果还未出,就有人等不及把脏水泼到周显旸身上。
整整一日,皇帝都没来看过显旸,想来也是为这流言动摇了。
荣相见心内焦急不已,心下一横,找了轮值的何太医进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