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也不再执着于此,他仰头看了一眼秋天格外高远的碧空,觉得自己很孤独。
皇帝寿宴没多久,厉王削爵降位之事正式下旨。
这一下,朝野震动。
中秋夜,九门巡捕营与厉王府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又兼西麟门破,皇帝做此处置,朝中大臣也略知内情,鲜有反对。毕竟,厉王不是东宫,本就谈不上动摇国本之事。
而且,永安侯爷都未有任何反应,旁人何必着急。
但是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后教养多年的三殿下,一朝失势,张家两个公子先后因为贪腐和办事不力下马。
后宫中,皇贵妃这个家当得井井有条。张皇后本就无实权,唯有皇帝的宠爱。如今来了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烟柔,专宠之势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皇后心中从未有过的惶恐。
这一日,皇后借着十五的帝后团圆之夜,想要给厉王求个情。
谁料皇帝罕见地怒道:“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连这都忘了吗?”
皇后急忙辩解:“臣妾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家事,并不为干政。显晗的性子是毛躁了些,但他没有坏心,他一定是着了显旸的道!”
皇帝哼了一声:“你敢说煜王在江州遇刺,在王府遇刺,静颐园失火,都与你,与老三,与张家丝毫无关?”
皇后迟疑了片刻。
江州……静颐园……王府……这里面有真有假,可是她又怎么能细说呢,况且有一些兴许是他们在外面办的事,也没有知会她,张皇后只得跪地哭诉:“陛下不相信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回,皇帝没有好言好语安抚,拂袖而去。
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皇后止住眼泪,好像不到半年,这天就色了。
她急召永安侯夫妇进宫说话,永安侯似乎也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对于皇后娘娘的担忧,永安侯回道:“娘娘,厉王毕竟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他不成器,您也不要太伤心。”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皇后这才发现一直无比坚定兄长,已经动摇了。
永安侯爷这才将之前几次交手和盘托出:“之前煜王府刺客,静颐园起火等事发后,老臣已经见过陛下,为厉王陈情。当时,皇上也召了煜王而来,可是煜王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替厉王说话,更加坐实了他无辜之名啊!而余湘宜这张牌,我们筹谋多时,厉王临阵却输得一败涂地,老臣在想,厉王根本不可能是煜王的对手,不堪托付大业。”
“那又怎样!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任那个贱人的儿子快活吗?”
永安侯叹道:“陛下这三番几次的作风,娘娘还没看出来吗?罪不迁怒,只要皇后娘娘不要轻举妄动,厉王府也好,张家的不孝子也好,都不至于牵连你我二人。若再多事,只怕连后位和爵位也保不住了。”
张皇后不信:“皇上,待我们绝不会如此无情的!”
“怎么不会?这些年海寇已经逐渐平定,海市已开,陛下上个月钦点肖泉镇守沿海,肖泉如今羽翼已丰,趁着攀儿和倾儿出事,他也不再如当初那样对我们俯首帖耳。臣已经年老……陛下,已经不需要张家了。若能安分守己,尚能安享荣华,否则,只怕会和余家一个下场。”
张皇后急得坐不住:“哥哥怎么糊涂起来!难道让皇贵妃的孩子上位,将来咱们的下场会比余家好?”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厉王不成器,那就启王,他是皇长子,若有本宫扶持,继位是名正言顺。决不能让庆王上位,陈淑儿与余氏素来交好,她的儿子得了天下,她做太后,煜王跟着沾光!将来余氏别说杀人偿命,保不齐又回来荣华富贵!
要不是余氏狠毒,我哪里需要养一个这么不成器的老三!若我自己有孩子,他一定是最孝顺、最聪明、最能干的孩子……比显旸、显晖、显曜都能干……”
说着说着,皇后便痛哭起来。
……
静颐园扩建之事,趁着还没入冬,加紧施工。成婚以来,难得有风波平息的清闲时刻,周显旸抓紧和相见,一起好好赏秋。
今日会了允王夫妇一起郊游,明日会了国公府的兄嫂弟妹们去打猎。
听闻朝中,庆王炙手可热,启王也得到不少大臣支持,立长声起。他不掺和这些事,照旧去兑现自己亏欠给王妃的安宁清静日子。
一日,荣相见听孙明悦说金陵出了桩新闻,笼月庵那一棵千年古杏树,死而复生,如万只黄蝶飞舞,相见立即告诉显旸,要一起去。
笼月庵,在西山附近,荣相见很熟悉。平日里是平民百姓常去的地方,若不是有着千年古杏树的奇闻,这些京中贵眷们都没什么人听过,更别说去逛了。如今,却比那些大的佛寺香火更旺。
他们成婚那日,曾经在庵外盘桓未入。周显旸看相见兴致高昂,与她着了便服,去笼月庵祈福。
一路上风景美如画,小南小北跟随,走走停停,到时已经是中午。
“爷,一路有两人跟着咱们。”小北借着牵马的功夫提醒道。
周显旸说:“爱跟就跟吧,不耽误赏秋就是。”
“是谁家的人?会不会动手?”
“刑戒司。”
“……”小北知道,这是皇帝的亲信部队,可不能轻易动手。
荣相见好奇:“你怎么知道?”
“陈日新告诉我的。”周显旸捋了捋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影响你心情。”
荣相见道:“这种事就别瞒着我了。”
不过,这时她才觉意识到周显旸的谨慎是对的。余湘宜救出便罢了,见面能免则免,以防多生事端。
皇帝的疑心,远超过她的想象。哪怕这一切看上去多么合理,他依然凭直觉猜到了余湘宜是被救而非死了。
笼月庵门面小,里面却大有乾坤。游人果然比平时多了很多,拜过佛祖和菩萨,全都直奔后院观赏银杏。
那一棵银杏,在清澈的阳光中,如金色云霞绚烂绽放于头顶,遮天蔽日,比什么人造的建筑宫殿都要震撼人心。树干几乎比七皇叔府中辛苦弄来的古树,还要粗上数倍。
“这树是成精了吧?”小南昂着脑袋惊叹。
三个人都看呆了。
西秦的深山老林里,当然也不乏古树,却没有这么漂亮的。
荣相见来过好多次,自觉给周显旸和小南小北讲解:“这树据说有千年历史,前几年遭遇火焚,内里已经烧空了。没想到,今年竟活过来,黄叶比往年更好看,寺里就重新开放了后院,给香客们游览。”
周遭香客们,在树下围成了三四圈,合十祝祷,与在佛前一般虔诚。
相见提议:“我们也许个愿吧。”
他们三个都是不信这些的,只看着荣相见虔诚祷告。
下面人多又挤,周显旸很快拉住相见的手,跟她登上杏芳阁观赏。
上这里要额外做功德,门槛很高。有些香客舍不得出钱,只是山边看,不进去。
荣相见把一锭银子放进功德箱,周显旸跟着她进阁:“沾了四姑娘的光了。”
相见歪着脑袋,托着腮,笑眼明媚地上下打量:“谁让郎君长得这么好看呢,本姑娘愿意给你花钱。”
周显旸一阵语塞,王妃的伶牙俐齿,他拍马也赶不上。王妃口舌上占他便宜的样子,又让他想好好欺负回去。
从杏芳阁的窗户往下看杏树,又是另一种情致,天地如画,颜色艳丽。
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将自己的心愿寄托给一棵树,相见觉得人生真是无力,她习惯性地往后倾斜着身子,靠在周显旸胸前,说:“刚才我帮你许过愿了。”
兰桂一样的气息,轻轻萦绕在鼻尖,周显旸不自觉伸手搂住王妃的腰,低头轻啄樱唇:“谢谢。”
荣相见立即想推开他:“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这里又没别人。”
“万一有人来呢!”
“反正也没人认识。”本来他没想怎样,她这样娇嗔,反倒勾起他的兴味,他手上抱得越发紧,挑开她的唇,好好讨回一番口舌的便宜,怀里的人昂着脖子,默契地迎着他,羽睫轻颤,呼吸微促,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两人正缠绵之际,门外一个洒扫的尼姑出声提醒他们:“施主,佛门清静地,请注意言行举止。”
第152章
荣相见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 一把推开周显旸,无地自容,赶紧掩面跑了。
刚出杏芳阁, 就跟来人撞了个满怀,荣相见没反应过来, 低头说:“对不起。”
那人什么都不说, 伸着脖子往杏芳阁里看了一眼,正撞上周显旸一脸不善地看着他,急忙穿过门前, 从另一条道走了。
荣相见看见小南小北从原路过来,赶紧装没事人,笑道:“你们也进杏芳阁看看吧,景观不错。”
“好。”小南凑近,压低声音,“我们是跟着那个人上来的。”
荣相见反应过来,看着那人的背影:“跟踪我们的?”
“对, 刚才被您撞上,瞧他心虚的样子……你们又不认识他!要是我, 就大大方方走进去听你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