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看了一眼肖巩:“这个刺客还得想办法继续审。除了刑戒司,刑部、大理寺也各有手段,不妨秘密抽调一些人手一起进行。”
他不信刑戒司会有审不出的案子,审出厉王,更大的可能就是刑戒司已经不是只听命于皇帝了,只会审出那个背后之人设定的答案。
至于那个蒋三,周显旸道:“纵火罪,律例中自然有法可依。只是,那悬赏的银子,巡捕营应当给他家人,一则是朝廷的承诺,二则这人家里失了顶梁柱,家中妻儿老小,也需要银子度日。”
对于儿子的回答,皇帝很是满意,立即着人去办。周显旸另外请求:“静颐园的火灾,需要防范。儿臣想园后的那座山,离得不远,恐有安全之患。不若从那附近的村民处,将山和地买下来,把静颐园扩建,这样,便可免除祸患。还请父皇允准。”
“这是小事,”皇帝大手一挥,“你自己办去,只是要办妥,不要如你大哥那样,强占百姓田地,引起民愤,要朕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儿臣明白。”周显旸应对完,舒了一口气。出了崇政殿,看着愁云惨淡的天空,心想不知道待会儿永安侯会与皇上说什么。
这个老狐狸,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多半也察觉出近日厉王府和张家祸事连连不是巧合,想把事全甩到他头上。若他真的对厉王府幸灾乐祸,说不定皇上还真的信了。
周显旸心想,不论他怎么解释,张家大概都不会相信他没有构陷之意。
出事那天,因为相见的事,他没顾上。这几日一个人冷静下来,他揣摩出不对。若是有人诚心纵火毁了他的开园筵席,多半会像荣相知那样,很早就下手。断不会等他们午膳用过,百戏看过,快要结束的时候再放火。
这样做,倒不像是为了毁了开园筵席,更像是别有目的,不论是不是为了栽赃厉王府,他都不想配合。
出了崇政殿,周显旸去给太后谢恩,又被淑贵妃叫了去。
出宫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周显旸在宫门口不远处被谭勋拉去烟雨楼。
谭勋告诉他:“那个刺客死了。”
就在人从刑戒司提去刑部后不久,死在牢里,毒发身亡。
刑部也真冤,替刑戒司背锅。
庆王比他想的聪明,周显旸心想,刑戒司帮他做戏攀扯厉王,又让人死在刑部,把事情搅得一团乱麻。他倒是置身事外。
不对,周显旸抬头:“你怎么知道刺客的事?”
谭勋神秘兮兮地笑:“皇上派刑戒司去刑部暗查刺客死因,‘偶然’发现刚刚被押回京城受审的张攀,根本不在刑部大牢。刑部也不知是收了银子还是偷偷投靠了皇后、厉王和张家,给他单独辟了一间官员值守的屋子住着,等同软禁而已。
皇上盛怒,直接撸了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的帽子,让张攀下狱。午后点了我父亲担任刑部尚书,主抓张攀的案子。”
谭家本就是世家望族,满门清流,从不结党,官声极佳,自然是秉公办理。
说起这事,谭勋替父亲受到重用开心,又有些担忧,怕他将来得罪张家。
“殿下,将来若有极难的时候,还请看在咱们幼时一起读书的份上,多多照顾我父亲。他是个耿介直臣,不懂拉帮结伙。”
周显旸笑道:“这还用你说?”
周显旸出宫住在齐将军府上时,只有舅舅、谭家对他一如从前。其他原先相熟的人家,都避他如瘟神。他始终记得。
“只怕轮不到我做什么。谭大人可是敢在金殿上驳斥皇上的直臣,受天下读书人拥戴,张家除非是想毁了厉王未来的前程,才敢对付他。”
谭勋听了放下心,又感叹起那个刺客,死状凄惨。
一颗棋子无用了,下场只能是被废弃。
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睛,周显旸心中没来由地憋闷。
喝完酒,辞过谭勋,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往城外去,不知不觉又到了静颐园。
正看见荣相见被人群簇拥着出门,周遭都是煜王府侍卫和家下人打着灯笼,地上车拉着一些家具。
漏夜搬家,也是够拼的。
那夜,荣相见决心要与他和离,他是真的想反悔,想死缠烂打下去。
可是,看着她没了他的日子,过得那么开心自在,没有烦恼,他顿时想通了,成全她,让她开心,就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只是他被绊住了,走不远,离不开,不想回王府。后来干脆在静颐园附近一个农庄住了下来,着人哨探着,静颐园有什么事,来了什么人,他可以立即获知,照应着。
此刻,看她连新房子都买好了,静颐园用不着的家具也往新房子搬,他觉得自己再缠着,实在是不该。
转身离开之际,手中缰绳一紧,他恍惚看见她着一身素色衣裙,行动飘逸如夜里林间的薄雾一般,无法捉摸。她轻盈地走下台阶,右手握着一根细细的手柄,那头垂挂着一个精致的灯笼——那盏城隍庙的兔子花灯。
他连同箜篌一起送回去的花灯,他们真正初遇的纪念。
第125章
荣相见上马车的时候, 闻见一股酒味从风中飘来,随即是周显旸和他的雪花出现在眼前。
“搬家呢?”
荣相见提着花灯的手下意识往裙摆后藏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你呢?为了躲着我,有必要这么拼?”
“谁躲你了!白天太热, 夜里搬东西才凉快呀!”
“那你知不知道,夜里只能出城, 进城是要有文书或者手令的?”
“……”荣相见叹了口气, 看着身后好不容易装起来的家具,“你有吗?”
周显旸摇摇头。
荣相见娥眉一紧:“那你来干嘛?”
周显旸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没事不能来吗?打马从这儿经过不可以吗?”
“周显旸,你无不无聊?”
男人止住玩笑, 漆黑的眸子深深望向她:“想见你,不行吗?”
荣相见心口一滞,星一样的眸子睁大了,随即转过身:“不跟你说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钻进马车,把花灯挂在车厢顶上照明,周显旸后脚就跟进来了。
“你干什么?”
“刚才我出城, 看到巡捕营李副统领,之前营救史丰的时候, 跟他认识了,回去跟他打个招呼应该就可以放行,你就当我是人形令牌好了。”
他身上明明就有王府令牌可用, 非要自己来当什么人形令牌,荣相见心里门清, 不过她有话要说,便没有戳穿他。
她从小几下方的木匣里拿出茶水饮品, 给他斟了一杯:“多谢你帮忙跑一趟, 解解酒吧。”
看她这么积极, 周显旸有些意外,果饮酸甜,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我在新房里给娘辟了一个佛堂,等真的搬过去,我还需要去趟王府请出她的灵位,在这之前……”
“届时,知会我一下便可。我会把她的灵位秘密请出来,送到你的新家。这几日,我回去上过香,你不必担心。”
这话让荣相见无言以对,只道了一句谢,后面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启口。
她只能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真把他当人形令牌。
因为花灯的光,车厢里面的气氛给人温馨之感。周显旸静静看着那个在花灯林中,一见倾心的人,与他咫尺之遥,却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找了个很好的攀谈理由:“闯进王府的那个刺客今天自尽了,死在刑部大牢。”
荣相见果然睁开双目,眼若寒星。她微微叹息,斟了一杯清酒,掀开车帘洒到地上:“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投到寻常人家,平平淡淡的,不要再被人当工具差遣了。”
周显旸从旁看着,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她对他,对那个刺客,偶尔抱有一种长辈对孩子似的关怀。
“这可是要来行刺你的刺客。你还祭他?”
荣相见撑着下颌,轻声敲着酒杯。
“他并不是来伤害我,只是来送死的,为了他背后的那个人。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
周显旸眸色微动:“也许他曾经受过救命之恩,如今还了回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与其为别人的刀子,不如反其道而行。让他们互相撕咬去。江州溃堤之事调查有了一些眉目,幕后主使是江州当地的官员,叫徐海,与庆王的小舅子过从甚密。”
“真的是他?”荣相见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觉得庆王是个小聪明有余的人,却不想他这么狠毒。
“等张攀定罪处刑以后,这个消息再放给张家,他们为了报仇,一定会抓住这条线索,全力查下去。我就偷个懒好了。反正不管他们相斗的结果如何,等厉王的事发,张家一切筹谋都会落空。”
“这也是个对策。厉王生母之事,有进展了吗?”
“应该快了。再等几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差个人来就好。”
周显旸抬眼看她:“你就这么厌恶我,唯恐避之不及?”
“和离了,还是要避嫌。”荣相见淡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