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快请快请。”县太爷一手招呼着师爷沏茶倒水,一手将要扯上尘净的衣袖。
尘净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错身躲开了县太爷的手,矜贵又疏离。
“劳烦施主先行为我说明情况,我才好度化镇中的厉鬼。”
县太爷有些为难,细长的眉毛皱成一团,像只歪歪曲曲爬行的蜈蚣,“不能直接灭了这厉鬼吗?这厉鬼为祸四方,伤我百姓,我们都希望能让这厉鬼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这度化,未免太便宜她了。”
“我佛慈悲,佛渡众生。施主,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贫僧会竭力度化她的。”
县太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哈着腰领着尘净进入堂前,一边不着痕迹地给身边的师爷使了个眼色,方才的谄媚讨好变成了阴狠毒辣,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堂前五个道士分座两旁,每个人的道服上都绣了金线,拂尘崭新,一看就是被人好生用银钱供起来的。
尘净站在堂中,颔首行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遍。
奇怪。
凡是捉拿过妖魔厉鬼的道士,有功于人世,周身都会有金色的功德萦绕,可这五人,非但没有金色的功德,反而周身发黑,精神不济,分明是阴德亏损的表现。
上首的道士左手拿起拂尘,右手捻了个莲花指,同尘净自我介绍,“贫道道号浮云,便是暂且降服这厉鬼的人。”
此人阴德亏损最重,死后都要堕入阿鼻地狱,尘净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
“这珞珈山依山傍水,多河湖沼泽,常有水鬼出没。过路人在岸边、湖上,经常能听到脚下有呜呜地哭声传来,甫一低头下去,便会被这水鬼趁机脱下水去,吸食掉他们的血液,让他们充当自己的替死鬼,以便重入轮回。”
民间传说大多如此,可寻常水鬼法力低微,也难以化作厉鬼出水伤人。
“只是近来,这湖底有个积怨颇深的水鬼,一连祸害了镇上二十八口人。我等……我等道行低微,难以敌过她,这才向梵音寺求救,盼来了圣僧。”
这里疑点颇多,这些道人所言虚实也有待判断。尘净面上不显,心中已然做好夜探这镇子的打算。
思虑良久,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镇中可是供奉了一位仙姑吗?”
“不过一只妖狐,怎能称得上是仙姑,不过是耍了些手段,魅惑了乡民罢了。”这道士提起仙姑来气愤至极,与刚才的百姓态度两相对比,大相庭径。
“圣僧不若在我的府中住下,我早已为您打点好了一切。”一直弓腰沉默的师爷突然开口,热情邀请着尘净,打断了有关这位仙姑的话题。
尘净还想多问些什么,也只好就此作罢。
“不必了,这镇上有庙宇,贫僧到庙中稍作休息便可。”
县太爷几番挽留不成,只好任由他离去。
镇中的寺庙建在山顶处,尘净徒步而行,沿路欣赏着郁郁葱葱的林木。
山脚下有一片湖泊,清澈见底,紫色的鸢尾花随风摇曳,香飘万里,萦绕在鼻尖。
不对。
尘净停下脚步。
鸢尾花香之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血腥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寻着血腥气,尘净赶忙往湖边走去。
脚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物什,尘净低头一看,白色绣云纹的锦鞋染上丝丝血迹,一直红色的九尾狐倒在鸢尾花丛中。
她心口处受了重伤,黑色的怨念与道士的符咒之力两相缠绕,难分难解,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怨念虽恶,却主善,意在阻挡符咒的杀伐之力。
奇也怪哉。
尘净俯身将这只九尾狐抱了起来,心中的猜测落到实处,这只狐狸,应该就是百姓口中的仙姑,道人口中的妖狐了。
真相如何,或许等到这狐狸醒了,便可分明。
狐狸昏厥地躺在尘净的臂弯里,九尾虚虚落下。
白色袈裟染了血迹,尘净却丝毫不在意。步履坚定地往山顶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救,是缘起,亦是缘灭。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缘起九尾(三)
夜间山中雾气重,尘净挥袖散开雾气,手上的月见草花香馥郁,淡黄色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
还好赶回来了。
尘净松了一口气,拂去额间的汗珠。
他冷峻的脸上沾了些灰尘,头发也微微散开,却并不在意自己姿容狼狈,反而急急进入寺庙之中。
烛火幢幢,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寺庙的香案上散开袅袅的香,红色的九尾狐仍躺在地上的蒲团之中。
窗外掀起狂风,殿内烛火摇曳。尘净将月见草悉数喂进九尾狐的嘴里,又给她渡了些灵力,查探到她并无大碍之后,这才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之上,默念着佛经。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最后一截烛芯子负隅顽抗,不肯熄灭,火苗舔舐,烛芯燃尽,升起两抹青烟。
蒲团上的九尾红狐幻化成一个红衣小姑娘。
她有着与叶栀初一般无二的容貌。
大梦浮生,她被困在这里,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事。她在这里,不是叶栀初,只是一只名唤颜之韵的九尾狐。
阳光照进殿内的一刻,尘净推门而入,他打了些活水来,想要给九尾红狐处理伤口。
叶栀初依旧没有醒过来,因为灵力不支,蒲团之上的小姑娘消失不见,只剩下蜷缩成一团的九尾红狐。
丹清堂长老炼制的丹药果然有奇效,尘净再度探了探她的脉象,伤势全无,只是灵气亏损,不过多时,便能醒过来了。
佛乐梵音,余音袅袅。叶栀初睁眼时,头脑还有些晕眩,刺目的光线映入眼帘,她闭上眼适应了下,忽然感受到心口有水没过。
费力睁开眼后,她澄澈的紫色狐眸中映出尘净的影子。
高高束起的黑发,雪白的袈裟,眼角下鲜红的泪痣,以及他唇边勾起的温和的笑。
他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清理着被自己污血黏腻在一起的狐毛,动作轻柔和缓,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这是仙人吗?
叶栀初迷迷糊糊地想。
可胸口清晰分明的痛处告诉她,这不是地府,也不是梦境,她还活着,她被眼前的仙人救了下来。
耳边传过他清浅的笑意,“你醒了吗?”
叶栀初呆呆地盯着他,怔怔点了点头。
“你是被这镇中的厉鬼所打伤的吗?”尘净处理好她的伤口,指尖染上丝丝薄红,白色的麻布与他的手浸入粗陋的石盆中,血丝在水中散开。
该怎么形容见到尘净那一刻的感觉呢?
叶栀初想,从前自己看话本子时,往往不解,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什么又叫做刹那心动。人世间的情爱,她不懂,也无需懂,她只想安心修炼,早日飞升。
殿外的风更大了些,悠悠在殿里打了个转,尘净的衣袂翻飞,又无声落下,风走了。
叶栀初的心也走了。
她像所有话本子上情窦初开的少女,将满腔的真心献给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可望而不可即,是这一生都难以触碰的冷月。
可她义无反顾,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去拥抱属于她的璀璨烟火。
她没有回答尘净的问题,只乖巧地装做一只普通狐狸,假装听不懂尘净的话。佛僧身边,是不能有妖修的,她情愿装作山中的野狐,能多留在尘净身边片刻。
见九尾红狐没有任何反应,尘净垂下眸,这只九尾红狐已有金丹期的修为,早可以幻化人身,口吐人言,他不会猜错。
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肯开口呢?
尘净正想着,叶栀初湿濡的舌尖舔到了他的手腕……
他垂眸抬眼看去,密而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是自己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眼前的九尾红狐似是有些不安,九只尾巴被她牢牢压制住,不得动弹。她紫色的狐眸中感激之情将要盈满,却也藏了些怯懦与不安。
尘净叹了口气,他撕下自己袈裟的一角,细细给她包裹好了伤口,又摸了下叶栀初的头,将要离去。他不愿强求,九尾狐不愿开口,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会逼问。可山下的百姓还在等着他,他得去除魔卫道。
少年佛子轻轻拨开凑上来的九尾红狐,像天边清冷孤傲的月,冷漠而疏离,“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只要不让伤口沾上水,不会有什么大碍。我要走了。”
他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不带任何的感情。
叶栀初急急用犬齿叼住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离开的步伐。
她的伤口还疼,因为太过用力,血痂裂开,浸红了胸前白色袈裟做成的绷带。
尘净错愕间抬眼,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又喂了她一粒止血丹,语气之中夹杂着茫然与不解,“你不想我走?”
叶栀初摇头又点头,她怯怯地看着他。
尘净顿了下,换了个问法,“你想跟着我?”
叶栀初拼命点头。
尘净没有为难,只当是她现下不愿开口。
如同昨日上山一般,他步履沉稳,静静地抱着叶栀初下山,一路顺畅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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