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升起一股薄薄的白色烟雾,望舒闻着颇为淡雅,坐在晏希白身侧,还能闻到他身上浸润着的药味,苦涩愁人。
望舒不由问道:“殿下,这药闻着便觉得难受,可需用些蜜饯或者清水?”
他摇着头,苦笑道:“无事,本宫这么些年过来,都已经习惯了。”
晏妙年终于察觉到自己在这个房间内略显多余,丝毫插不上嘴,便识趣地说:“我先出去透透气,你们若有什么要紧事可快些聊完,望舒你可得抓紧时间,待会儿我便得送你回去,只怕时间久了容易多生变故。”
说罢她便推门而出,又给屋内两人掩上了门。
望舒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复而急切地问道:“圣人怎会这般轻易松口,殿下可是应允了何事?”
晏希白为她拾起鬓间细发,安慰道:“望舒不必过于担心,虽说天家亲情寡淡,可圣人终究是我的父亲,或许他也觉得望舒不错,想给自己找一个好儿媳呢。”
她显然不愿相信,“我也只在幼时有幸见过圣人几面,如今在外头声名尽毁,有说我凶如母夜叉的,有说我奸诈刻薄的。想必宫中几位主子也略有所闻,谁还会想要我这么个惹事精啊,也只有殿下还念着旧情,觉得我还如儿时那般天真浪漫。”
晏希白说:“父皇常常说,怕我权衡不了朝中势力,日后宵小作乱,自顾不暇。本宫又何尝不明白这个中缘由,我只是想娶望舒为妻罢了,现下还哪管得了这么多呢。”
望舒叹了口气,“殿下,您便是太过于执拗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
*
望舒出了门,跟在柔嘉公主背后,一路小心翼翼出了宫门。
却有个黑袍男子一路匆匆忙忙入了东宫,进了太子寝室,晏希白披了外衣,闻了闻衣袖,确实药味浓厚,又亲自往香炉多添了些香料,随后坐在案牍前查看这两日尚未处理的公文。
只见陆渊匆匆赶来,抱拳行了礼:“殿下安好。”
晏希白有些乏力地问道:“父皇宫中的香料,可处理好了?”
陆渊恭敬地回了声是。
晏希白自嘲一声:“本宫亲自调的南柯一梦,未曾想真能派上用场。母后走的时候那般难堪,怕是连在一场幻梦之中,都不愿再见到他吧。”
陆渊有些狗腿的说道:“现在太子殿下又得到了戚家的支持,想必之后,朝中再无人能对您构成威胁。”
他冷笑道:“本宫那几位好皇兄,未必能乐见其成,派几个影卫,平日里跟着戚娘子,若有人想要对她不利,杀了。”
“是。”
晏希白复又问道:“对了,先前叫你差的那个江凉空,如何?”
“据千机阁的人来报,江凉空八岁之时,便被抄了家,后遭贬为奴隶,流落到西市贩卖。那日戚元礼即将前往凉州受任节度使,带着戚娘子到街市上闲逛,戚娘子一眼便相中了江凉空,觉着他皮相好看,闹着要将他买回家中。后来戚娘子对他也颇有照顾,亲自教那小奴隶提笔习字,又把他塞给了自己的教书先生,前两日甚至给他脱了奴籍,花了千金塞进大理寺当了个小官吏。”
晏希白提着笔的手顿了顿,喃喃道:“呵,皮相好,亲自教他提笔习字……”
“给他找些小麻烦,若是没有能力,这官吏也别当了。”
“是。”
*
晏妙年将望舒送出宫门之后,她便坐上了一辆马车,一路赶回戚府。现下只有她孤身一人,脱离所有迷糊、担忧,以及突然间的头脑发热之后,她真正冷静了下来。重生之前,她总是害怕自己活不长久,日后无法与晏希白相携到老。甚至,她始终不愿相信晏希白会喜欢自己,害怕进宫之后,容颜不复,君恩难留。又或者在各种权力角逐之中,就连幼时那些情谊,也被岁月蹉跎殆尽。
如今稀里糊涂重生之后,她又要嫁给晏希白了。
可那种害怕依然还在,此时的晏希白没有前世那些记忆,只当她是戚府的掌上明珠,是豪横娇慵、喜好奢华的嫡女,是与晏希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些怪脾气的女孩子,她除了家世也就模样长得不错。
她也不知这份感情能维持多久,这份热度消失殆尽之后,两人又该相视如何,会不会在漫长的岁月、无尽的厮守中,渐渐背道而驰。
但如今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她发疯似地爱上了晏希白,她迫不及待想要将前世他未曾得到的情感,一点点、热烈的全都回赠给他。
望舒回到家中之时,身上还穿着宫女的衣裳,本想偷偷摸摸溜进厢房,谁料在大门口便被祖父堵个正着。
他背过双手,颇为严肃地问道:“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又跟着那柔嘉公主偷跑进宫啦?”
她可不敢承认,遮遮掩掩地说:“大父安好,这我可哪敢啊。只是方才柔嘉公主约我出去小酌一杯,谁料上菜的小厮一不小心,碰倒了菜,这才脏了我的衣裳。柔嘉公主那儿正好有宫女服,便给我换上了。”
大父显然不会相信这套说辞,“正巧今日去终南山见了你阿娘,如今望舒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是没个妇人帮忙相看着,那怎么能行。走,随我去进屋聊聊,望舒喜欢如何的好儿郎,整个上京的男子,若是你喜欢,大父就算是抢也得给你抢过来。”
望舒有些尴尬地推辞道:“大父,您看我这样,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吧,不然别人见了也不合适。”
他悠然一笑,“行,待会儿你亲自到我院里,我去请个媒婆将适龄男子画像拿过来给你看上几眼。”
她无奈道:“大父,不必如此,望舒又不是如饥似渴,非得立马嫁出去。”
随后望舒偷偷溜回了房间,将门关上,大喘了一口粗气。也不知大父这会儿打的什么主意,太子求婚戚家女,在宫殿门外长跪不起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似乎上辈子他就不希望望舒嫁到皇家中去,那会儿晏希白上门求亲,也是他生生不顾君臣纲常,直直将敲锣打鼓抬着聘礼的人一路拦在门外。
门外已经有婢女在催促,“娘子,您祖父派人来传唤。”
望舒穿好衣服,收拾干净之后,便在素娥陪同之下来到了他的院中。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大父安好,不知找望舒所为何事?”
他冷哼一声,“望舒这般聪明,又岂会不知?”
望舒连忙伏低身子,“望舒惶恐。”
他给自己倒了杯清茗,一边吃茶一边说道:“起来坐着吧,我今日去终南山见了你阿娘,她又憔悴了几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啊,是我对不住她。年少时一直都想报答你外祖的恩情,封了将军之后,便想着给她和你阿耶定一门娃娃亲,日后嫁到京城里来,也绝不会亏待了她。可谁料你阿耶竟是个不成器的,这才辜负了你娘亲。”
望舒只是静静听着,不予置评。
随后他接着说:“你今日是去见太子殿下了吧?”
她知道瞒不住,硬着头皮道:“望舒知错了。”
“你们那点儿事我都听说了,但既然你心意已决,大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盼你将来不用后悔。”
望舒缓了一口气,“望舒谢过大父。”
他走到窗外,看着西下的落日,感慨道:“唉,我这把老骨头也该闲下来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便由你们年轻人自己决定吧。”
第23章 奔赴春天里的第一场约会
望舒行了辞别礼,正欲离开之时,大父却在背后叫住了她,“望舒,只恐这几日变故丛生,一切还需小心谨慎。”
她仔细琢磨了一番今日晏希白所说之话,圣人只在口头上应了二人婚事,然而实际婚书却要在端午之后才能下达。这消息断然是瞒不住的,若朝中有心之徒听见,只怕是要使尽千方百计毁了这门亲事。
这段时间定然极为凶险,若稍有不慎,轻则遭人陷害离间,重则缺胳膊少腿,直接见了阎罗王。
这几日寒食连上清明,文武百官足足休沐七日,到先祖坟地祭墓添土之后,众人皆闲了下来。市井之内更是平添了几分繁华气象。
酒旗迎风招摇,遍地响起了胡笳琵琶、丝竹管弦,胡姬勾人的腰肢像是永不停歇的陀螺,在酒徒热闹的狂欢、吆喝之中转个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那些个整日寻欢作乐的五陵年少,骑着银鞍白马,打街边走过,一身华服锦袍、意气风发。
宫里赐了新火,望舒闲得无聊,就着暖气煮了新茶,谁料一股茶香勾来了一群闲杂人。
戚容音端着桃花粥走了进来,“阿姊,容音亲手做的粥,你可用尝尝,好除去寒气?”
望舒有些颇为无奈衤糀,自从她回家之后,戚容音愈发喜欢粘着她了,若是以前,她定然要一把将粥推倒,别扭地说上一句:“你这个扫把星,能不能离我远点!”
然而重生之后,望舒对她的感情颇为复杂。前世她将戚容音当作了一辈子的假想敌,可事实上,除了每次靠近她变异常倒霉之外,戚容音未曾做过任何伤害望舒的事。
只是,她总能潜移默化的将望舒身边亲近之人一点点抢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