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虫萌动,万物始发,窗外一树桃花如期而至。黄莺恰恰,依稀间还能听到三两侍从庭下低语。
一阵嘈杂之中,戚望舒睁开了双眼,大梦初醒。
她重生快一个多月了,依旧害怕只是一场梦境。
那日望舒一觉醒来,便回到了十七岁这年,手中还拽着死前晏希白给的玉佩。起初以为只是走马观花,恍惚间再看一遍人世。
后来,这日子一天天真实到令人心慌,她才确定自己真真切切重生了。
满是荒唐,却暗自窃喜。
上元节时趁着举国欢庆,她才在灯会上匆匆见了晏希白一面,当时竟可笑地以为上天安排了最好的一切,满心欢喜,想要问问他:“晏希白,你是不是也重生了呀,我们这辈子一直在一起吧。”
可是——
人如潮水,鱼龙涌动,望舒在满天星光之下,满怀欣喜跑到晏希白跟前,他却默默后退三步,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眼底是一片清明,澄澈若朗月清风。
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望舒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尴尬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他笑着点了点头,又将要被身后之人唤走。
望舒匆忙间不顾一切拽紧他的衣袖,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了随她重生而来的龙凤玉佩,“听闻殿下对玉也颇有研究,最近淘来了一块儿,殿下觉得如何?”
晏希白有些茫然,戚娘子第一次离自己那么近……
他笑着接过玉佩,仔细端详,“雕刻精细,材质上乘,是块好玉,但并不稀奇。”
眼看着她脸色愈来愈差,晏希白连忙补充道:“我宫中收藏了许多,若娘子喜欢,改日便派遣小厮赠送与你。”
望舒心下一冷,有些低落地说:“有劳殿下了。”
此后,无论如何试探,他都好像从未记得前世一般。
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可上辈子那些事情却不断如期应验着,先是秦州连续地震、死伤无数,随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石渚一带烧出了彩瓷。
原来,只有她侥幸重活了一辈子,望舒没有什么执念,她只是想要晏希白而已,上辈子那个纯情疯子晏希白,独独爱她一人的晏希白。
如果他没有重生,如果再也忆不起前尘……
内心似乎有人落下了重重的叹息。
直到困意上涌,又归回现实,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高声唤道:“素娥——”
“娘子娘子,素娥去了趟膳房,还未归来。”
一个珠圆玉润、憨态可掬的丫鬟踉跄着跑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桃红齐胸襦裙,梳着双垂髻,两个发包鼓囊囊的,颇具喜感。
这是爱哭鬼荆桃,前世断了气后,她还隐隐约约听到小丫鬟痛哭流涕声音快要盖过丧钟。
望舒揉了惺忪睡眼,声音略带沙哑地回道:“嗯,备水洗漱吧。”
这时,素娥正巧挑着食盒走了进来,欣喜道:“娘子,今日惊蛰,膳房炖了梨,祛虫去病,可以讨个好兆头。”
望舒走下床榻,神情恹恹:“改日唤人砍了窗前那株桃树,这黄鹂鸟没日没夜的叫,真是愁死人。待会儿还得去大母处晨昏定省,可我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
“娘子忘啦,这株桃树可是太子殿下亲手为您种的呢。”
回忆翻涌,望舒檀口微张,想到了昔年那些旧事,她笑道:“那便留着吧,桃树是姻缘树,祝愿今生有良人相伴。”
“这不巧了么,大军频频传来捷报,想来楚将军快要归京,是时候该履行婚事了。”
望舒却摇了摇头,“不要他,不要他。”
素娥只当娘子是在害羞,“对了,娘子,春山昨儿夜里回来了,那包裹一箱箱的,有不少好物件,我叫她呈上来给您瞧瞧。”
“嗯。”
洗漱完毕,望舒坐到妆奁前涂了些面脂,铜镜中倒映着少女的模样,肤白貌美,自是人间一流。
戚望舒是京城里最漂亮的世家娘子,曾祖父是开国名将,天下安定后圣人亲自册封为卫国公,她的祖父更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河西节度使,父亲虽身子孱弱,弃武从了文,年纪轻轻也官至御史中丞。母亲出身商贾世家,却也是洛阳首富顾家嫡女。
她没有什么喜好和本事,就喜欢穿金戴银、华贵珠宝,喜欢绫罗绸缎、呼奴唤婢,喜欢让文人墨客为她写诗作赋,更喜欢笙歌宴舞。
也会些琴棋书画、执掌中馈之术,是京城内人人都交口称赞的好女郎。
可惜后来,罢了。
从此往前看吧。
随后,侍女捧着各色珍宝鱼贯而入,一身胡服的春山率先走到望舒面前,声音爽朗,笑意盈盈地说:“娘子,给你瞧瞧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她让侍女呈上物件,拿起一件青釉褐彩油盒,介绍道:“娘子你看,色泽温和淡雅,胎质细腻,绘画更是栩栩如生。”
望舒夸了句:“嗯,漂亮精致,能挣大钱。”
“我还从蕃商那儿购进了一些香料,有苏合香、郁金香,还有一种装在琉璃瓶里的蔷薇露,听闻只消沾上一滴,便是香气扑鼻。您看这还有从波斯商人那里买下的上好胭脂和螺子黛……”
望舒打断她的话,笑着说:“好了好了,就先放一边吧。素娥,过来梳妆,待会儿还得去给大母请安。”
素娥放下手中物什,走到镜台,道:“今日便是萧老夫人寿辰,听说宴请了好些世家贵女,届时太子殿下也将赴宴,娘子可想好要梳什么发髻,穿哪件衣裳?”
望舒无心计较这些,道:“随你心意,不必太出风头。”
心中又默默念叨:“太子殿下。”
她招呼素娥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你随我去赴宴,且替我办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排个雷:
第一次写小说文笔是硬伤,后面会稍微好一点点,谢谢支持~
第2章 重活一世
日中时分,望舒搀扶着祖母慢悠悠来到门前,马车旁正站着父亲的侍妾赵氏,还有庶妹戚容音。
她俩拘着身子向大母行了礼,“大家安好。”
随后,赵氏目光黏在了望舒身上,她笑着说:“二娘子今日打扮倒是格外艳丽,怕是要把宴会上所有娘子都压下一头。”
望舒平日里最是受不得她这副模样,转眼便瞧见了默默站在赵氏身后的戚容音,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身着素色襦裙,妆容寡淡。
望舒摘下一支金钗给她戴上,挑眉冷笑道:“不似容音妹妹这般素净,倒显得戚家亏待了你们母女二人一般。”
说罢便不理会二人,搀扶着大母径直上了马车。
窄小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吱呀吱呀,穿过了大街小巷,穿过了熙来攘往的人流、所有陌生却真实存在的喧嚣,穿过了望舒久别的人间烟火气,一路来到萧府。
门前张灯结彩,客似云来,真是好生热闹。
杂耍的戏团中有舞狮的,望舒走近后,还特意眨巴眨巴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凑过来讨她欢喜。
看着实在是蠢萌可爱,她吩咐道:“素娥,赏钱。”
“得嘞,娘子。”
五色狮子得了赏钱,连忙翻起筋斗,耍了几个招式,惹得众人开怀。
递上拜贴后,便有主人家的小娘子过来引路,小厮在后面唱礼,高声道:“卫国公府送来碧玉屏风一件,麻姑贺寿图一幅,玉如意一双,福寿香一盒……”
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萧府当真是气派至极,琉璃瓦、玉石桥比比皆是,更别说亭台楼阁、假山清渠,好像处处皆是匠工巧思、点睛之笔,还平白无故多出一分文人的风雅气。
随着众人来到宴会大厅落座,只见满屋女眷,莺莺燕燕,杂糅在一起的迷迭香扑鼻而来,满耳皆是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门外小厮引吭高声,报:“柔嘉公主到──”
室内众人皆起身行礼,待公主落座后,戚望舒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她衣是长安最鲜,妆容精致,朱唇明艳。
望舒垂下双眼,恍若隔世,内心却惆怅到发酸,晏妙年,是与她闹掰后,互捅刀子的晏妙年,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戚容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阿姊,这些年来你对我多有照拂,容音今日敬你一杯。”
“嗯。”望舒闷闷应了声。
谁料下一秒,她不知是被绊倒了,还是单纯走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望舒跟前,杯中酒水洒落,溅了两人一身。
她慌慌张张站了起来,看到狼狈的桌面,一拍脑门,急急解释道:“阿姊,实在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几位小娘子,开始掩面嗤笑,毕竟戚家二房那点破事,早在京中传开了,戚望舒父亲私藏外室十年,还诞下一女,不顾众人反对带回家中,而她母亲却是刚烈的性子,一封休书奉上,入了道观追求长生仙法,实为长安城中第一人,至今仍被津津乐道。
按理来说,望舒应当是极为厌恶这个庶妹的,传言皆说二人极为不和。
望舒确实不喜欢她,但倒也谈不上厌恶,此时此景,别人脑中恐怕早已浮现一出姐妹相争、诬陷构害,随后互扇耳光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