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陈标在应天小学设置的课程与时人不同,太过标新立异,在外人看来颇有过家家的性质,不属于正统教育。
所以有一队师承优秀、声名在外的儒生主动来应天小学教书,删掉陈标的课程,替换成正统的四书五经,在世人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他们做得有点急,别人也能理解他们对陈标误人子弟的心急如焚。
再加上学生家中长辈施压,就算是秀英夫人也无可奈何。
但这一切前提是,陈标没有在洪都城立功。
洪都城的将领们实在是太耿直,连自己的功劳都不吹,非要把陈标这个小军师捧上神坛。
陈汉才刚灭亡没多久,陈标的名声恐怕都已经传到千里之外的元大都去了。
师承和出身的确重要,但切切实实的功绩可以把一切都摧毁。
现在若陈标说要办个私人书院,恐怕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年纪小?那不是更说明陈标的神异吗?
课程和其他书院不同?这就是天才的与众不同啊!
陈标下马车时,季仁寿披着衣服,已经在门口等候。
陈标蹦跳着扑过去:“季先生!我回来啦!”
季仁寿微皱的眉头展开,伸手接住陈标,哽咽道:“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陈标扬起笑脸:“季先生,我从洪都回来的时候,偶然遇见一位老先生,可能是大元致仕的官吏。他托付给我贾鲁的治河心得。季先生要不要一同看?季先生要看,我让人先复刻一份!”
季仁寿本以为陈标要问书院的事,没想到陈标开口的却是贾鲁的书。
季仁寿立刻有了兴趣:“贾鲁贾友恒的治河心得?!”
陈标使劲点头:“听说主公去征伐福建了。等主公回来,我就把书交给他。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好好观摩贾鲁的真迹。是他亲手写的哦!”
季仁寿立刻带着陈标往里走:“真迹?那我一定要看看。对了,你爹看了贾鲁的治河心得,有何感想。”
陈标苦着脸道:“我爹说,他的脑子就是我,让我想。我不想要这个爹了!他能不能上进一点!”
季仁寿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
他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治河确实很必要,但要先等乱世平定、秩序重建、百姓勉强能不饿死冻死后,才能想着治河,否则就和大元一样,功绩变成灾祸。
朱元璋认为,他能做完前面的事已经很了不起,治河的大难题,估计会留给标儿。
季仁寿道:“你爹不想看,你就多看看,然后说给他听。”
陈标嘟囔:“也只能这样了。我爹是没牙的孩子吗?吃饭还得我咀嚼一遍后喂给他!”
季仁寿大笑,脸上郁气消散不少。
季仁寿的夫人见到此幕,心中松了一口气。
“标儿,回来了?”季仁寿的夫人摸了摸陈标的小脸,心疼道,“瘦了好多。”
陈标道:“不是瘦了,是长高了。就和柳树一样,抽条了。看,我是不是高了许多?”
季仁寿的夫人笑道:“是,是高了,裤腿都短了,回去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服。”
陈标点头:“我娘肯定早就准备了。季先生,我今天来这里只是看望你,顺带谢谢你帮我扛着小学的事。接下来交给我。”
陈标拍了拍胸膛,露出了超凶的表情:“无论是舌战群儒,还是直接耍横,我都应战!”
季仁寿愧疚道:“我没做什么。”
陈标道:“季先生做的可多了。若不是你最初阻止他们进入小学,之后又堵着他们骂,我也不会占据道德制高点。现在他们没能完全拿下应天小学,还只是外聘的先生,我才能一回来就掌控局势。”
陈标又拍了拍胸膛:“季先生赶紧养病。那群小兔崽子们拉下的课程,我要加倍给他们补回来!这是他们自己护不住自己学校的代价!”
季仁寿心中很是感动,又更是愧疚。他揉了揉陈标的头发,道:“好,我一定好好养病,尽快回来帮你。”
陈标坏笑道:“等我把贾鲁的治河心得整理出来,也加入课程中。虽说贪多嚼不烂,但多了解一些,才能知道他们谁更擅长什么,好针对性教导。我都能守城了,他们也该早点独立起来帮衬主公。”
季仁寿道:“好,就依标儿的。”
陈标在季仁寿家中吃了一盏茶,约好明日还会来后才离开。
陈标离开后,季仁寿的夫人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标儿真是好孩子。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咱们,要为你出气呢。”
季仁寿叹气:“他们以我没有归服朱元璋为由,说我没资格来应天官学授课,还侮辱我来应天官学上课是别有用心……我……”
季仁寿揉了揉胸口,气仍旧有些不顺。
他一直隐居,很少与人争执,面对这些无耻的文人刻意抹黑,他居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季仁寿的夫人一边帮着季仁寿顺气,一边咬牙切齿道。
季仁寿道:“不能把事都交给标儿。他们不是说我不是朱元璋的人,没资格教导朱元璋下属的孩子吗?哼。”
季仁寿的夫人惊喜道:“你……你肯了?”
季仁寿道:“若不是知道刘伯温不会做让标儿伤心的事,我都怀疑这群人是伯温请来的戏子,专门来激将我。”
说完,季仁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激将法老套,但有用,非常有用。
季仁寿的夫人忍俊不禁。
……
刘基现在被朱元璋丢给了徐达,一同去福建吹台风。
一同征伐福建的还有元朝降将胡深。胡深为元朝打仗的时候,正好是章溢的同僚。章溢正在朱元璋打下的几块福建飞地中当镇守文官,与胡深再次当了同僚。
因章溢的长子章存道就是洪都知府,他自然十分关心洪都的事。
胡深见章溢急洪都急得嘴角长泡,感叹章溢和章存道父子情深。
他根本不知道,章溢急的是陈标,而不是儿子。
当得知洪都守城成功,第一功臣的名字叫陈标时,胡深一头雾水,身为朱元璋高级将领边缘人物的他根本不知道陈标是谁。
章溢则欣慰地哭了一场,看得胡深头上的雾水更多了。
胡深这才开始打探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军师陈标是何方神圣,然后心里卧了个大槽。
徐达与胡深汇合后,胡深向徐达进一步打探陈标的事。刘基和章溢也正在说起陈标。
刘基陪着徐达匆匆回了一趟应天,自然知道应天小学的事。
章溢皱眉:“有这事?你居然不管?”
刘基捋着文人胡须道:“管什么管?应天小学的校长是标儿,我可不会越俎代庖。”
章溢不赞同道:“你想用这件事磨砺标儿?标儿才刚从洪都回来,连口气都没喘,你怎么忍心?”
刘基道:“难道陈国瑞看着傻乎乎的,咱们的主公朱元璋就真的是个傻子?应天城中的事,你认为主公会不知道?”
章溢愣了一下,然后眉头紧皱。
刘基冷笑:“不是我要磨砺标儿,是主公……”
刘基顿了顿,道:“主公也不会故意磨砺标儿,他舍不得。我猜主公只是想用这些人为标儿树立更高的威信。”
章溢皱着眉道:“如此小道,主公不该用。”
刘基道:“主公本就是不拘泥手段的人,你以为他有多光明磊落?不过此次我倒是站在主公这一边。比起我们出手,不如让标儿出手。无论是对标儿,还是对主公麾下的势力,标儿出手才更有利。”
章溢叹气:“确实如此。”
刘基笑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和师兄对上,哈哈哈哈。”
章溢见刘基难得不顾形象地开怀大笑,忍俊不禁:“我本以为山甫会当一辈子的教书先生,不会出仕,顶多给标儿当幕僚,没想到……唉,若不是知道你不会让标儿难过,我都猜测这群人是你诓骗来的了。”
刘基继续大笑:“这可和我没关系,是师兄在外儒雅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很少人知道他是个经不起激将法的爆炭脾气,哈哈哈哈。”
章溢笑着摇头:“若不是你反复提起,我也不信。”
身在应天的朱元璋,得到了一个惊喜。
季仁寿主动来求官,官不需要太大,主管经学的就行。
朱元璋被吓到了,先搬出了一堆官职让季仁寿自己选,然后劝慰季仁寿赶紧养病,养好身体再说,别和人置气。
“有标儿在呢!标儿会为你出气!”朱元璋拍胸脯的姿势和陈标如出一辙。
季仁寿无奈:“主公!标儿年纪这么小,应该多休息!趁着我还能动,我想多帮帮标儿啊。”
朱元璋讪讪道:“季先生,你说得对。”
确实,趁着自己还是壮年,应该是自己替标儿出头,让标儿休息。
但看着标儿气鼓鼓地撸起衣袖找人算账,真是可爱了!我想多看一眼!就一眼!
朱元璋就喜欢看自己儿子大展神威,他在后面嗑着西瓜子鼓掌。
这比他自己打胜仗都高兴!
朱元璋继续劝说道:“这次的事,标儿都说要自己处理,咱们就在一旁看着,待标儿遇到麻烦再出手,这也算磨砺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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