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被他脸上丰富多变的表情逗得笑出声。她比潘仁矮些,只好轻轻用手上的镇纸点了点对方的肩:“我从没这么想过。那日你若是没拉走李轲,说不定就是我们都被困在藏书阁,还没人会来救我们呢!这么一想,你还做了好事。”
当然,以李轲的心思缜密,若是他真见到这纸条,说不定都不会去赴约。但这就没必要和陷入自责之中的潘仁多说了。
她这么说,潘仁虽然知晓只是在安慰自己,但连日来折磨他的歉意的确少了许多,关心道:“你伤如何了?”
他的小眼睛眨啊眨,想说又不敢说:“我本来想来看你的,可李轲每日在你边上,我都不敢凑近。他看我的样子像是要扒我的皮!”
“胡说什么呢!”梁乐觉得潘仁这样子真是个小可怜,“自己不来看我,还要扯到李轲身上。”
潘仁委屈极了。自从梁乐那天夜里被李轲抱回来,后者看他的眼神就像带了刀子,肯定是记恨自己把他喊走,让梁乐陷入险境了。
他还想再说两句,就看到李轲拎着食盒往这走。这阵子被李轲笼罩的恐惧仿佛又出现在身上,他赶紧转身回去自己房里:“梁乐你没事就好,改日我再来看你,早日康复,我们一起去学堂啊!”
说完就以毫不匹配他身形的灵敏度溜走。
梁乐目瞪口呆,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李轲,只是想不通李轲到底做了什么,把人吓成这样。
“站在门外作甚?莫要冷着身子。”李轲将她带回屋里,把饭菜摆好在她面前,不动声色问道,“方才是潘仁来找你?”
梁乐单手拿着筷子,只敢用左手指头扶住碗,头也不抬答道:“是啊,来找我道歉呢!你说好不好笑,他还觉得是因为他把你拉走我才这么倒霉。”
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梁乐停下筷子,问道:“李轲哥哥,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件事说来都是意外,若真要追根究底,那也是柳温和那个锁门学子的错,无论如何也怪不上潘仁才是。
李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避开这个问题,说道:“今后我不会让你置身险境。”
他这个态度,基本就是默认梁乐的问话。
梁乐没想过李轲竟也这么以为。
“李轲哥哥,潘仁那时也料不到会这样。他只是想与你论论文章,哪里想得到后面这些事。若是真要怪他,岂不是还要怪我?没辨认出字迹就独自去了藏书阁。”
少年冷着张脸,并不认同她。
梁乐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我那时刚醒过来,你还给我看你的字,你肯定也觉得是我太粗心没认清吧?”
李轲终于开口:“我没这么想。”
他从没觉得是梁乐的错。
“那你能接受我认错字迹,为什么要怪潘仁把你喊去萧夫子那儿?”她将两件事摆在一起,想作个比较。
“他和你如何能相提并论?”李轲皱眉。
“有什么不同的?我们都没犯什么大错。”梁乐说道,“就算是柳温,他也没想过要杀了我。”
如果不去管他那时说要和自己一起死之类的言论的话。
“阿乐。”李轲喊她,听到她口中的这个名字,他额角隐有青筋在跳,“你还觉得柳温没错么?”
“我不是说他没错。我只是认为什么样的错就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潘仁喊你看文章,他有什么错?我没辨析字迹,是我粗心之过。柳温背地里做这些陷害我们的事,甚至想把我们关在藏书阁,害我们没法顺利参加书院考校,他的确是错了,可罪不至死。”
她知道李轲恨不得手刃柳温,但柳温犯了这些歹事,不论是交由夫子还是交由官府处理,都不该是李轲见死不救的理由。而且她以为她被救出来那时,已经和李轲达成共识了。
李轲知晓她心善,没想到连对心狠手辣的柳温都如此宽容。他冷冷道:“若非你硬要救他,我不会管他死活。他值得被救么?不过是个死不足惜的东西。”
看到现在梁乐活生生坐在他面前,他就抑制不住地想到那日冲天的大火,直到现在还后怕,如何能轻易算了。
梁乐坚持自己的看法:“这事确实因他而起,但火不是他放的。何况那日救他只是顺手而为,若是真的将他扔在火场,让他烧死在里面,我于心有愧。”
“你于心有愧?”李轲甚至要被她气笑,“你怎不问问,柳温是否对你有愧?”
“他是否愧疚是他的事,我是否良心不安是我的事。难道因为他做了坏事,我们就要和他一样坏,甚至比他还坏吗?李轲哥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不该与他一般行事。”梁乐盯着面前的少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给自己听,“至少他从未想过害人性命。”
柳温虽然做过那许多坏事,不论是哪一件,放在书院这样进学的地方都是闻所未闻的,甚至罔顾礼教,无视仁义。但归根究底,没有一件危及他人性命,既然如此,他们又如何有权去决定他的性命?
“我不愿救他。依你所说,我比他还狠毒?”李轲抬眸看她,眼中如古井无波,像是焚烧过后的一片死寂。
梁乐果断反驳:“自然不是。我是说,我们无需为了柳温而自甘堕落。”
但她像是越解释越糟,李轲静静地看她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为你堕落。”
第70章 文学城首发 坦诚相见。
那日梁乐与李轲谈到最后,不欢而散。
梁乐无法说服李轲,李轲也不愿与梁乐争执。虽然他仍然关注着梁乐的起居,但平日都甚少与之交谈,就连带饭都只是将食盒放在她面前,等她用完再收拾碗筷。
起初梁乐还想找机会和他再聊聊,但李轲那写在脸上的拒绝与她交谈的态度让她偃旗息鼓。他看起来比那日她昏迷刚醒过来还要生气,就连潘仁都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不对。
梁乐实在无人可问,只好去找潘仁,把自己与李轲的对话重复了遍,末了问:“你说李轲到底为什么不理我了。”
她毕竟是女子,兴许男女思考的方式确实不同,她完全没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何况不论李轲是什么想法,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啊!
潘仁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梁乐,你觉得李轲是为什么恨柳温?”
“因为柳温想害我?”她不确定地猜到。
“是啊。”潘仁点头,“李轲明显担心你,才不高兴,想为你报仇。你却说他不对,他能不生气吗?”
梁乐拧眉思索了一会:“但确实不对啊。”
“你怎么还在乎这个?”潘仁恨铁不成钢,“李轲是觉得,他一心为你考虑,可你却不为他想想。”
许是梁乐面上的不解之色太过明显,他看不过去,进一步问道:“若是那日,被困在火场中的是李轲,冲进去救他的是你,你还会救柳温?”
“我……”梁乐忽然被问住。
若是她与李轲互换,她还能如此淡然地说出要救柳温这样的话吗?若是躺在火海之中的是李轲,她……她会不会也恨不得柳温烧死在里头,以解心头只恨。
这样的假设她只是想象便觉得难以接受,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潘仁看她这样,知晓自己方才这些话没白说:“那你还觉得李轲不该如此气愤吗?”
梁乐捏紧面前的茶杯,里头是潘仁招待她倒的茶水,只是早已冷了。她忽然想,李轲要是在的话,肯定要为她换杯温水,总之是不会让她喝凉茶的。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管到了体内,带来一阵凉意,让她思绪都清晰许多。刚恢复的喉咙被刺得生疼,她低声道:“我不该那么说。”
她的目光落在杯中晃荡的水面上。即便这几日李轲气恼不理她,倒到手边杯里的水也永远是温热的。
是她说的那些话太伤人了。
她不过仗着看过原书,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李轲不在意他人性命,时刻想着要引导他走向正途。
可实际上,他从未不在意过谁的命,一切都是她强加在他身上的。
想到这里,她放下茶杯,与潘仁道别便回自己屋舍,准备去找李轲道歉。
但刚走出潘仁的屋门,她便看到有位不速之客站在自己屋子门口。
潘仁送她出来,见到柳温时的态度比她还激动,整个人扑到梁乐面前,挡住柳温看过来的视线,大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柳温微侧一步,并不搭理挡在眼前的潘仁,目光穿过他,看向后方的梁乐:“梁师弟,不知可能赏脸与我聊聊?”
“不行。”潘仁立刻拒绝,他知道梁乐先前那事都是柳温干的了,对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些词有了崭新的认知,坚决不许梁乐过去。
但梁乐却从他身后走出来,对柳温颔首道:“好。”
潘仁拦住她:“梁乐!他不怀好意的!”若是梁乐在他眼皮底下再出什么事,李轲怕是真不会放过他了。
“没事。”梁乐淡淡道,“何况这是我的屋子,你就在边上房里待着,他能做什么?再说,他比我的伤还重,你担心什么?”
那天夜里,柳温的伤本就比她严重许多,以至于现在还苍白着脸,估计是才能下床就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