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隅松了一口气,又道:“就算皇上不介怀,姐姐一个人在宫里不容易,好不容易手里有了些银钱,怎么也不自己留着?”
卫嘉树只得道:“我在宫里,吃穿嚼用都有内务府供给,皇上也常有赏赐,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星隅小声道:“那阿姐便该给六殿下攒着。”
卫嘉树几乎无语,“他还在吃奶呢。”
星隅思忖了一下,倒也是,六殿下一时半会儿还不需要阿姐接济,他正色道:“我会尽快攒钱,还给阿姐的。”——没道理让出嫁的姐姐掏腰包给他娶媳妇!
如今家中不宽裕,一时借用也就罢了,日后定要还给阿姐。
卫嘉树嗔了星隅一眼:“才几年没见,怎么这般于我生疏了?我以前难道没给你零用钱吗?也没见你还!”
星隅俊俏脸蛋微微窘迫,“那时候阿姐尚未出嫁,但如今阿姐已经是皇上的良嫔了。阿姐该以皇上和六殿下为先才是。”——何况这可不是零用钱,是足足一万两啊!
卫嘉树无语,星隅不是转读新理学吗?怎么思想这么跟个腐朽儒生似的?
隔壁的皇帝陛下听在耳中,不禁微微颔首,卫星隅这小子倒是懂规矩。
卫嘉树有点酸溜溜的:“怎么,你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了?”
星隅慌了神,他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姐永远是阿姐,在我心目中从未改变,姨娘也常教导我说‘长姐如母’……”
卫嘉树尴尬不已:“别介,我还不想当你妈。”
星隅囧红了脸,他磕磕绊绊道:“我的意思是,那银子是皇上赏赐阿姐的,阿姐转手就给了我,这……这真的不太好。”
卫嘉树:那钱是我自己赚的呀……额,其中还有一半多是收受的贿赂。
若是说实话,只怕星隅更要担心地睡不着觉了,还不如说是皇帝赏赐的呢。
星隅面带哀求之色:“阿姐,以后千万不可如此了。”
面对星隅这小兔子般眼神,卫嘉树实在不忍拒绝,她揉了揉星隅的脑袋,“知道了!”
星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忙关切地问道:“阿姐如今在宫中可还好?”
卫嘉树笑着道:“你看我如今像是不好的样子吗?”——什么宠妃害死谧嫔的传言,倒是不曾传播到宫外,所以星隅哪里知道后宫的龃龉?
星隅讪笑:“是啊,皇上能允许姐姐出宫见我,可见是十分宠爱了。”——可是姐姐却没有回卫府见父亲,想必是对父亲当年的绝情失望,另外……大约也是不方便大张旗鼓归省吧?
卫嘉树笑着问:“姨娘如今还好吗?她的脚伤这些年有没有复发?”
星隅道:“姨娘的脚伤是老毛病了,天寒的时候,多少会有些不适。自打祖母去世,父亲又无意再娶,所以这几年一直叫姨娘打理庶务。姨娘常说这不合规矩,不过好在我很快就要娶妻了,姨娘说,等夏三姑娘进了门,她就能松快些了。”
卫嘉树莞尔,若换了旁人,手里捏着管家大权,哪里肯松手?陆姨娘却是如攥着一枚烫手山芋。
说白了,还是怕旁人非议,会连累到星隅。
陆姨娘的父亲与卫嘉树的外祖父在世的时候颇有几分交情,陆姚两家也算是世交了。但后来,陆姨娘的祖父与后金私通钱粮生意,宣太祖登基后,便开始清算这些“汉奸”。
理所当然,陆家男子悉数问斩,女子则没入贱籍。
彼时,陆姨娘才十岁,便被强行裹了脚。
说起本朝的裹脚史,倒是颇有一番周折。
本朝立国之后,宣太祖便严厉女子缠足。
但此条政令推行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后来宣太祖大怒,直接下旨:令贱籍女子必须缠足,以是身残体贱。
自此,缠足陋习绝于良家。
但这对于那些不幸沦落风尘的女子,无疑是又多了一重折磨。
陆家通敌,汉奸死有余辜,但陆姨娘多少有些无辜。
所以她这辈子的母亲姚氏生生变卖嫁妆,将才将故人之后赎了出来,而后虽也放了足,但到底不及天足了。
想到陆姨娘的坎坷遭遇,卫嘉树也不禁唏嘘。
“父亲如今腿上有疾,可是姨娘侍奉在侧?”卫嘉树忙问。
星隅摇了摇头:“姨娘一直对父亲敬而远之,因此姨娘安排了最年轻的肖姨娘伺候父亲。”
说着,星隅忍不住道:“我瞧着,姨娘好像……有些讨厌父亲。”
卫嘉树暗道,何止是讨厌,若不是看在星隅的份儿上,陆姨娘只怕恨不得卫勋赶紧去死!
陆姨娘离开青楼的时候才十一岁,尚是清白之身。所以姚氏当初给她赎身,安置在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原是想等过几年,给她许配一门好人家的。但不料,却被卫勋这个人渣给盯上了!
俗话说人言可畏,卫勋便是用一些难听的风言风语,愣是叫陆姨娘婚事告吹,最终不得不入卫府为妾。
后来陆姨娘生下星隅,不过三日,便将儿子送到姚氏膝下,自此之后,便再不肯曲意逢迎卫勋。
卫嘉树叹了口气,“以后要好好孝顺姨娘。”——当年若非姚氏一直无子,只怕陆姨娘宁肯出家做姑子,也不肯给卫勋为妾。
星隅闷着脸点了点头,虽然姨娘一直不与他亲近,但他知道,姨娘心里有他。
早先姚氏母亲在世的时候,姨娘总叫他要一心一意孝顺母亲,后来母亲去世了,姨娘便督导她用心读书,要考取功名,给阿姐争脸。
但姨娘也没料到,父亲竟然把阿姐送进宫!
好在,阿姐如今是封了嫔,做了娘娘,膝下还有了六皇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卫嘉树笑着道:“早知道今日能见到你,我就该带上肉……嗯,带上佑佑。”
卫星隅面露惶惑:“佑佑??”
卫嘉树笑眯眯道:“就是你大外甥!”
卫星隅咋舌,“六、六、六殿下啊……”
卫嘉树噗嗤笑了,磕磕绊绊竟说了个666,“我瞧着呀,佑佑长得有些像你小时候的样子。俗话说,外甥像舅,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此话刚说出口,隔壁便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第236章 心机辉生
嘉树玩笑开得也太过了!
朕的儿子,怎么会长得像卫星隅?!
阿佑分明最肖似朕!
气得宣承熠咳得几乎岔了气。
星隅一脸疑惑,这到底是谁呀??忽的,他心中一紧,这临江楼里的跑堂小二全都换了,连楼外的几个铺子都换了人,这等严密——难不成是皇上出宫了?
星隅俊俏脸蛋瞬间白了,“皇、皇、皇……”
他“皇”了半天,愣是说不出口。
卫嘉树暗忖,这孩子倒是蛮聪明的,便笑着道:“别多想,来尝尝这点心。”
看着下等榆木桌子上的那上等瓷器和精致的点心,这绝不是临江楼能有的!星隅不禁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吃着那荷花酥,也是食不下咽。
他方才没有说逾越的话吧?
想了一会儿,星隅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他没有逾越。倒是阿姐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像个娘娘。
“唔……这个酥点太好吃了!”星隅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口中那绝妙的美味。
卫嘉树莞尔一笑,“好吃就多吃几块。”
又吩咐道:“叫后厨多做几样点心,再端一盏热茶来。”点心毕竟干巴巴的,还是配茶一起享用最佳。
张五福麻溜去楼下跑腿儿,一会功夫便端来七八样精致的点心,并一盏龙井。星隅素日里哪里能吃到这么好点心、喝到这么好的茶水?
一时间,吃得眼睛都亮了。哪怕再喜欢,星隅却一直保持着斯文的餐桌礼仪,吃点心的时候一手在下面托着,不叫渣子落在身上,脏了衣衫,喝茶也是小口慢饮,着实是一个温文有礼的翩翩公子。
虽然一身衣衫只是寻常的府绸,但架不住人长得俊俏,礼仪又好。
哎呀,真是养眼!
卫嘉树美滋滋,笑着从袖中取了软缎帕子,温柔地替星隅擦了擦嘴角。
这时候,隔壁又是一连串重重的咳嗽声。
星隅手一抖,手里的翠玉豆糕险些掉在地上。
卫嘉树则黑线了,丫的咳个毛线球!!我只是给弟弟擦擦嘴而已!要不要这么小气?!
星隅也回过神来,话说隔壁恐怕十有八九就是皇上吧……
“那个,阿姐,时候也不早了……”
星隅虽然依依不舍,但总不能叫阿姐惹了皇上龙颜不悦。
卫家人没什么本事,父亲只是个瘸腿的举人,他只是秀才,都帮不上阿姐什么忙,就只会给阿姐拖后腿……想到此,卫星隅不禁满含愧疚。
“阿姐,你放心,我会加倍用功读书,一定考个进士,给阿姐争光!”星隅红着眼睛道。
卫嘉树心中又暖又酸,“阿姐知道你懂事,比咱们父亲好一百倍。只是也别太辛苦,累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卫嘉树连连叮嘱,又叫底下打包了一攒盒点心叫星隅带回去给陆姨娘尝尝鲜。
这才叫路惟忠把人送出了临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