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何捏它!”
听见身边孩子带着心疼意味的埋怨,杜叶转过头来?,却是轻叹:
“可惜了。”
他手上被划出些零星的血痕,淡泊的瞳眸望向禽鸟飞去的天?空, 忽的有些惋惜:
“那?般可爱,若是能一直留在我?掌心该多好啊……”
闻言,小侍立刻摇了摇头:
“小鸽子还要去替殿下寄信,怎能留在殿下手中呢!”
杜叶方才回过头,似是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忽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当即笑着伸出手, 摸了摸孩童的小脑袋:
“说的也是。”
“殿下, 现下好似风又大了起来?,我?们还是先进马车, 避避风吧!”
“嗯。”
杜叶很快应了一声?,随着小侍一道起身。
拨开深红色的门帘时,他忽的又转过头去,望向了身后苍凉空旷的天?空。
那?只信鸽会携着一卷信纸与一枚丹药,跨越萧瑟的山川与辽阔的原野。
最后停栖在遥远南方边疆的一处军营之中。
它会拯救某个将领的性命。
亦是他赠与杜若,以及那?段少时地狱般往昔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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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半月后东商边境——
荒凉的边塞上,一轮赤红的太阳正缓缓落向苍白的地平线。
烧焦的枯树伫立在干涸龟裂的大地上,空气中满是战争结束后的硝烟与血腥味道,一片死寂。
一柄带着些许锈迹的铁剑忽的被猛的斜插至龟裂的地面。
剑刃紧贴着敌军俘虏那?冷汗涔涔的头皮,直接将其划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长口子。
“就剩你了……”
君王披着血迹斑斑的盔甲,单手紧握着剑柄,沙哑开口道。
她眸中带着暗沉,落日映入她眼底,渐成一团猩红之色。
将刃身对?准了那?人脆弱的脖颈,将欲重重压下:
“……之前一个捱了七十鞭至死未招,还有一个砍了两?刀便招了不少。”
淡漠的目光落在那?人惊慌的脸上,她凝视那?胆小鬼几秒,忽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她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将欲蹭上对?方的脸颊,悄然开口:
“……你呢?待会儿我?又得从你身上割下几斤肉,你才肯开口呢?”
“我?……我?招!我?全都招!”
那?位商军恐惧的望着面前的头领,当即开口哀求:“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招了!”
连灵挑眉,登时直起身,叹息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她又转过头:“来?人,将这人压下去候审。”
“是!陛下!”
身后的东林军跨过战场上的尸体,越过她,将那?位俘虏押送至营帐。
连灵方才轻叹一声?,拔起地上的宝剑收入剑鞘,疲惫的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的缰绳。
“我?们余下的人可都撤离了?”
“回陛下,都撤得差不多了。”
“……嗯。”
随着夕阳缓缓沉入,她的视线也逐渐发暗。
疼痛与疲惫从四?肢百骸涌入脑海,使得她一时间身形不稳。
“陛下?!”
她连忙拽紧手中的缰绳,将身子微微靠在马肚上,方才重新站稳:“我?无大碍,就是有些累了。扶我?上马就好。”
“是。”
褐色的马蹄踩过一片狼藉的地面,载着她缓缓的朝着远处的营地前行。
她坐在马上,视线忽明忽暗,那?双握着缰绳的手如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刺入血肉的穿刺感,刀剑相撞的重击感,如今化作阵痛,缠绕在她已然开裂的虎口处。
“二战告捷,军中士气应会大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前带路的将领骑在马上,擦了擦脸上的血,笑着回过头望向连灵:“驻守此处的刘将军想必也会对?陛下刮目相看吧!”
“……我?们替她清剿了边境来?犯的商兵,她多少还是得表示些许的。”
连灵缓缓点头:“……再给我?打马虎眼,我?就得给她来?上一拳了。”
将领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数日以来?绷紧的弦也不由得松缓了一些。
“陛下,我?们到?了。”
她这才打起些精神,望向了面前的军营。
昏暗的天?空下,一排排军营已然点燃上了火把,疲惫的士兵们穿行在期间,忙着修整。
她很快下马,将缰绳交给侍卫,自己在驻地张望片刻,很快寻到?了一口偏僻的土井,前去独自打了一些水上来?。
原本光鲜亮丽的铠甲如今满是刀痕和缺口,她站在那?一荒凉无人的角落,瞧上去就像是一位寻常老兵。
“挨千刀的商军,砍起我?来?还真不客气……”
她暗自叹气,一边吃力的将头盔摘下,露出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头发来?。
连灵这才回过神,闻到?了自己满身刺鼻的血腥味,臭不可闻。
——令人作呕。
她有些怔怔的想道。
“看来?得好好收拾一下了。”
她将头盔暂且放置一边,又卸掉坚硬的手甲,迫不及待的蹲下身,将自己那?一片狼藉的黑手浸没?在桶里的清水之中。
那?股子冰冷使得她轻微哆嗦了一下,目光也随之望向了水面。
浓重的猩红从原本清澈无暇的水底蔓延开来?,手上的污血与沙将其污染的浑浊不堪。
自己那?一身被战争燃烧至滚烫的血,忽的就被这一小桶冷水给浇凉了。
她不由得回想起战场上那?流淌着泊泊鲜血的断肢残骸。
——那?些人仇恨或者恐惧的目光,怒吼和哀嚎,不停的在她脑海之中回荡。
被她斩于马下的亡灵在水中漂浮着,好似随时要从眼前殷红的沼泽之中攀爬出来?。
那?桶水在下一刻被她猛地一脚踢翻,浅红色的血水倾倒而?出,浸湿了那?一小片干燥的黄土。
“……陛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连灵一愣,有些慌张的回过身,下意识将自己尚在颤抖的双手藏到?背后:“太尉?你有何事寻朕?”
“方才你寻到?的那?个商军,拷问的结果出来?了。”
老者穿着布甲,手中尚握着一卷黄纸:“陛下可要观上一观?”
“不了,我?手沾了水,不方便。”
连灵回过身,又重新打了一桶水上来?:“劳烦太尉报给我?听就好。”
“南边的商国?叛军前些日子已经被收复,据说正在快马加鞭朝这边赶来?。”
连灵沉默的将手洗干净,方才直起身开口:“……东皇这么久也未有派兵至边塞,怕是与商暗中勾结。”
“臣也是这般想的。”
“那?刘将军与她麾下的驻边军便成了弃子,东皇打算割地与商?”
说道此处,连灵长叹一声?:“……这是宁愿当卖国?贼也要除掉我?啊。”
“她非太女却继位,且几日前桐城一战她们败于我?们,自然现下军心动?荡。”
“倘若之前,她有与陛下一样亲自征战,以定军心的勇气。现下也不必落得这个地步罢。”
“莫要抬举我?,我?不过是想给助我?余城救人的那?些军兵们,一个交代罢了。”连灵俯下身另取了桶水,又将脸也洗干净一些:
“……况且只有上了战场,我?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太尉了然,朝着她笑着问道:“陛下可是在恨臣?”
连灵登时不客气的呵了一声?:
“怎么,当初你与旧党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还容不得我?有半点怨气了?”
“岂敢……”
谈话间,忽的一名小卒奔至了连灵身旁,面色带着一些焦急:“可算找着陛下了!”
“哦?有何事寻我??”
“现下后君正急着寻陛下您呢!”
“惊弦?”连灵一愣。
“方才后君一直守在北营口,等了好些功夫,却也未有见到?陛下随大军归来?,自然心中焦急……”
那?小卒说完,便立刻转身跑出去:“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禀报后君!”
“哎等等!等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灵尚未来?得及出声?,却已看见对?方已经跑远,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灯火通明处。
眼见惊弦马上就要找过来?,她立马慌张的将沾着血迹的外袍也脱去,胡乱扔至一旁的草垛之中。
“陛下?”太尉疑惑的出声?。
厚实?的外袍一脱,她如今在这边塞的冬夜只着里袍,自然难以抑制的打起了哆嗦。
连灵赶紧俯身,就着方才打上来?的冷水,将身上余下的伤口和水迹也迅速冲洗干净。
深冬的井水何等刺寒,冻得伤口泛白发青,毫无知觉。
她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不由得皱起眉头。
浓重的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
“……陛下。”
“忙着呢。”
连灵有些烦躁。
随后她蹲在地上摸寻了一些耐寒的冬日野草,草草揉碎了,胡乱蹭在自己的衣衫上。
这样,带着苦涩气味的草浆便勉强遮掩住了腐臭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