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杜叶了无生气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点点氤氲的活气, 似是有些开?心。
他脸色被冻得泛红,现下一双眼睛却宛若春日溪流,暖光在此间不断飘摇。
男子很少愿意理会他。
通常情况下,便是这般呆坐在窗边, 目不斜视的望向宫外那片满地碎渣的石子路。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宛若一座毫无生气的石雕。
“好,阿爹你等等。我这?就去看!”他吸了吸鼻水,匆忙穿上有些偏大的鞋子,往门外奔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越华宫很大, 曾今也十分热闹, 里面住着不?少失宠的侍君。但鲜花疏于照料, 便会逐渐残败消亡。
当?今的商王自诩温柔而多情?,不?爱朝臣上供的美人。
偏爱去祸害天下间的男子, 数次微服私访,政绩毫无改善,哄回来的美人的种类却是包罗万象。
落雪轻薄的覆盖在他头上,睫羽上?,还有冻得通红的鼻尖上?。
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往雪堆里挪移,像个不那么毛茸茸的小鸭子。
商王多情?亦多子,在这偌大的深宫,稚嫩的皇子皇女皆如草芥,只要不?是死在自己眼前,便连各个宫女和小侍也懒得去管。
他终究从空无一人的雪地中摸入御花园,倒也没人拦着他。
只因他尚且算作皇子,身负皇血,再怎么卑贱,也依旧勉强算个主子。
“那个小孩不多见啊,哪个侍郎的?”
“……什么?赵侍郎的?那人居然还没死啊?”
“嘘,莫要让那小子听了去。”
——我听见了。
他蓦的回头,目光干净而天真,对着那两三个小侍露出笑颜来。
那两三个小侍尴尬的转回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转回头,轻车熟路的跑至假山后面,乘着四周无人,翻身上?了宫墙,转过头,便看见那一身明黄的衣袍。
新晋的侧君正衔着梅花在雪中起舞,讨商王欢心。
那艳红的衣袍使他想到自己爹爹咳出来的血,那雪地便如那一方朴素的白帕子。
她眼角已然微有皱纹,眸中却风流未减半分,正兴致高昂的抚掌,与自己的新欢相和。
他爹爹曾与他讲过,她也曾坐在湖中小船,听他吹笛,那景象是否就如现在这般合乐美好?
“叶儿你可知晓,她曾许我一生一世。”
那一具枯骨也曾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又一边的念叨:“那是她还未及皇位的时候,她谁也不?曾亲近,唯独爱我。”
唯独爱我。
这?四个字从他记事便不停的在他耳畔回响。
杜叶知道这?是假话,也曾鼓起勇气,与他的爹爹讲。
讲她新选的侧妃,讲她新出生的几个孩子。
他受了狠狠一巴掌。
与他相依为命的爹爹许久都不曾再理会他,甚至都不再记得他。
他只有这?一个爹爹,即便那人打从他出生,便将他视如空气,可他还是杜叶唯一的宝物。
可即使他害怕的又哭又闹,甚至跪在他面前恳求谅解,对方却回以陌生疏离的眼光看着他。
求着太医过来看看,才知道他爹爹的脑子也坏了。
直到方才,他终于又喊了自己的名字。
却依旧是老样子,不?曾关心他半分,只问她可曾过来看自己。
可这次杜叶不敢再说实话了,他安静的抬头看向雪地中的那一对璧人,随后冷静的从墙上?跳了下去。
盘算着该怎么蒙骗自己的父亲。
他忽的听到远处传来悠悠的笛声。
凄凉而又缠绵,音调绵长而婉转,好似在温柔的呼唤着所爱之人。
杜叶猛然惊觉。
是爹爹!
爹爹在吹笛!
身后宫墙另外一侧忽的传来商王的高兴叫好:
“好好好!是哪位在为柳侧君伴奏!如此契合柳侧君曼妙的舞姿,当?真神来之笔!”
“此等雪景曲舞当?真配你,柳儿!你可想想要些什么赏赐!”
愉悦而惬意的女声惊落了雪枝上?的雀鸟,语调风流而贵不可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热的眼泪落在孩子冰冷的脸颊上?,不?知是脸更刺疼,还是心间更痛。
他拔腿跑起来,数次摔倒在积雪中,又飞快的跑起来,朝向笛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看见男人歪斜的靠在越华宫门口,似是虚弱至极。
远远看见有人过来,阴沉无神的目光陡然亮起来,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目光灼亮得的好似在燃烧。
可当他看见是杜叶走至近处,奔至他的身边时。
他那抹燃烧的亮光陡然如同蜡烛般熄灭,脸色惨白如纸。
“爹爹!天这么冷,快些回屋吧!”
素来沉默的男人崩溃的又哭又笑:“为什么是你……来的人为什么是你!!”
他有些畏缩着,不?敢上前?,仿佛做错了事情?,低下头盯着雪地小声嗫嚅:“……外面冷,咱们先回屋。”
“不?,我等她太久。我要去寻她。”
病痛将?他的身体腐蚀成一株枯木,可即便如此,他也艰难的扶着墙,咬牙往前?。
“她许我一生一世,我要向她讨要!”
他挥手打开?杜叶的手?,漫无目的的跨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宫中大道走去。
杜叶僵在原地,他知晓对方走错了路,却宁愿他爹死在寻求那女人的路上,也不?愿让他看到真相。
不?过片刻,那个轻如枯枝的人便无声的倒在雪地,淹没在一片寒冷的雪白中。
浓重的艳红和鎏金的明黄从杜叶身后经过,毫无所觉的笑闹着快步离去。
“……爹!”
杜叶四肢冻得僵硬,艰难的奔到他身旁,一点点将他挪回了房屋。
一个时辰后,男人复又转醒,身下一片温暖。
房屋一反常态的温暖如春,小孩正蹲在他身侧挥舞着扇子煎药。
甜美的冰糖香气萦绕一室。
他此时瞧上去已不?成人形。
眼窝深陷,本就干燥苍白的皮肤如今惨青一片,不?知是被冻的,还是……
——大限将?至。
“她不会来了,是吗?”他轻轻出声。
“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爹爹还有我在呢。”杜叶强装笑意,乖巧的看向他。
他皱着眉,淡漠道:“可你……又是何人?”
落入孩子的瞳中,冷漠的如同一只已死的游魂。
似是心口疼痛难捱,杜叶眼眶一酸,终究崩溃的哭了出来:“我是爹爹的孩子!”
“爹爹可曾看过我一眼,
爹爹可否看我一眼!”
如同旁人家的爹爹,待我好一些,夸奖我,莫要将?我视如空气。
那人依旧冷漠的看着嚎啕大哭,蜷缩成一团的孤独孩子,似是难以理解。
须臾,面无表情的撇开?目光,目光落向越华宫外的石子路上。
一如往常
等待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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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你呢!”
——“从此以后也会一直盯着你,好教你莫要继续干坏事。”
连灵不耐的合上?书本,朝着不?停说梦话的某人骂道。
她眼底微青,目光转而落到那册最厚的书籍上?,眼神便愈发憔悴起来:“我真谢谢我那老爹啊,这?书是给人抄的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爷,早食要给?夫郎准备一份么?”
“想都别想!”她拍桌:“给?他饭吃?那我还罚他个鬼啊!”
他被忽的惊醒,从柴堆中吃力的爬起来,有些茫然的看向面前的身影。
“给?我来点大鱼大肉,还要来两份。我要当?着他的面全部吃掉!”她背对着杜叶坐在崭新的木桌前?,甩了甩手里的毛笔。似是还没觉察对方已经起身。
“应该!应该!”一旁的早春连忙点头,随即匆匆离开了柴房。
“……妻主?”
对方忽然这般称呼她,直教她眼角一抽:“叫我妻主?你没睡醒呢,还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对方也慢慢回过神,揉了揉头疼欲裂的头,皱着眉道:“……王爷。”
还未待杜叶开口,便见两册厚厚的书甩在他身上:“对你管教不?力,我也理应挨罚。这?两本我替你抄了,余下你自己来搞。”
他正欲开?口,却忽的被她的扇子挡住嘴。
“哎,莫要误会。我可没有什么于心不?忍,全是早春那个丫头片子在我耳旁聒噪,将?我烦了个半死!”
说罢,她收回自己的咸鱼扇子,不?悦道:“那时的包子明明是我买的,为什么她把恩情记你头上?”
“王爷,早食来了!”
连灵当即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木桌上?,当?着杜叶的面大口吃起来,半个肉包子下肚,便笑着问道:“夫郎觉着饿不?”
“……饿过头了,闻着反倒觉着恶心。”
他冷冷的回道,却不自觉弯了腰,目光从饭菜上?移开。
连灵见此,满意的笑了笑,当?即继续吃了起来。
不?过多时便吃饱喝足,相当无情?的吩咐早春一会儿将饭菜连同木桌全数撤走。
“王爷,两位阁下现下已经在大堂候着了。”早春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到一半,忽的提醒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