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玑道:“近日宫中也没有新曲可唱,臣妾便命人去曹大人府上偷师学艺,没想到她府上果真有好曲......教坊司的人说,是曹大人依据汉乐府歌曲《关山月》新填的诗,想来陛下一定喜欢,不如我们今天先听听这个。”
自从曹诗妙执掌诏敕以来,还没有过任何闪失,这本已令陈世广大加赞赏,加之有时候宫中饮宴对诗,曹诗妙也能代替他品评诗文,甚至陈世广有时候故意考校她诗文,她也能文不加点的当即写来,所有这些足以令陈世广足够看重她,将她引为知己。
今日听说她又有新作,爱才如命的陈世广当然要听来。
见陈世广点头,夏明玑便让那名歌姬入内。
听到召见,那名歌姬乘着雪夜的风声入内,穿的衣服尽是戍边将士们的盔甲。陈世广微觉惊讶,只因宽幅披帛、广袖长裙是教坊司歌姬的标配,但这身盔甲更加勾起了陈世广的兴趣,因此他细细听来,便听那歌姬唱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
当歌姬正准备唱第二遍,谁想陈世广尽摔了手中玉杯。
那女子在一片惊叫声中瑟缩颤抖,立马低首跪着,喊着:“皇上恕罪!”
陈世广一拍桌子,道:“朕辛苦维系这江山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吗!她当真不懂朕!”
第39章 土断 讪讪的闭了嘴
至那日以后,陈世广很是冷落了曹诗妙一段时间,但凡宫中制诰,即使她在场,也不让她秉笔,曹诗妙再如何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妙,她细想自己在陛下身边的所言所行,并无不妥,料想准是那首李白的《关山月》被好事之人搬弄了是非。
毕竟陈均提醒她之前,翠屏天天在府上唱,那歌声绕梁,隔壁街坊都能听到。
要想消除一个人的偏见并不容易,但坐以待毙也不是曹诗妙的风格。
这日瑞雪临城,是五日一朝的日子。
太极殿内陈世广坐在御座上,鸣鞭后众臣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官钱德云唱奏事,各衙门以次进奏。
曹诗妙乃是著作郎,和几位六部给事中以及都察院的御史站在文官的最末尾。他们这一列最前面站的正是皇次子肃王陈均,而武将最前面则是皇长子英王陈圻。
陈圻至数月前领兵征南以来,曹诗妙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他。
昨日他在县主府外要见她,她自然是不见的,原本以为他晚上又要做梁上君子,毕竟他在会稽做过,她对他的品德已经不寄予厚望了!
没想到一晚上没见他来。
陈世广坐在龙椅上精神抖擞、腰背挺得笔直,冕服上的金龙钩络带粲然生辉,那光芒宛如透过他所戴之冕的旒的眸色一样耀眼。
各部所奏事务不多,唯户部尚书林放力陈国库空虚,不宜北伐,需修养生息之言。
陈世广心中叹息,自前朝世.祖以来,政局不稳,战事频繁,国库的确没有充裕过。看来收复淮南之事只得从缓,充盈国库才是首当其冲,他冷冷扫视众人一遍,问:“众卿可有充盈国库的良策?”
众人纷纷献策,大多都是老生常谈的话,比如通过增加税收来增加国库收入的,比如卖官鬻爵的,比如收缴商人大户豪强的,都是些不得民心的方法,因此都被陈世广一一否定了。
曹诗妙出列,谏言道:“淮南之地本属我故土,理应想一切办法收复......”让陈世广了解她拥护他收复故土很重要,是她能否得到他的信任的关键,所以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世广双眸幽深,眸色探不见底的深邃,透过十二冕旒间或射出清冷的光。他双唇有坚毅的线条,即使曹诗妙站的如此之远也能看得分明。
帝王威严这几日已使她充分领略,也不知道她的谏言可不可行,她不觉指尖冰凉,要极力克制,才不至于打寒颤。
陈世广暂时未辩喜怒,问:“额?长城县主可有什么高见?”
“臣建议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土断。”
陈圻站在武将前面,身姿如松,年前他已开始在会稽以南实行土断,但终因战事紊乱,未彻底执行。
听到女人向父皇建议实行土断,刹那间如和风吹拂,他因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而觉心头一暖,暂时忘了昨日回京,他去见她吃了闭门羹的苦楚。此刻,他亦不愿多想她和陈均的传言。
陈世广亦觉欣慰,因那首《关山月》之故,他一直以为她和许多文官一样不赞成收复故土,只求偏安一隅。
而今听她为充盈国库建言献策,可见她未必不支持北伐,便道:“如何个土断法?还请曹卿一一道来。”
曹诗妙拱手道:“第一,整理户籍,使百姓不分北来侨民和南方土著,一律按现在居住地编入正式户籍,使侨民和土著都有地可耕。
第二,取消对北来侨人的优待,但凡我大越百姓,都应缴纳相同的赋税,不应由南方土著负担北方流民的赋税。
第三,为了编定统一户籍,微臣斗胆建议重新划分州郡县疆界,取消一些流民郡县。从原有旧州郡的领土中分割出一部分作为流民的侨郡县的实土。把新获实土的侨郡县交旧州郡领导,或把旧郡县割归新立的侨州郡管辖,使州郡与所属郡县不至于相互隔越。
第四,清查隐匿漏户,把北方逃亡农户和由豪强隐占的私属搜括出来,这些都是赋税的重要来源……”(注:曹诗妙的这个建议参见东晋安帝的义熙土断。)
大臣们议论纷纷,他们大多是北来高门士族,担心土断一旦实行,对他们的优待将会取消,这是他们赖以不劳而获的根本。
在他们看来,北伐收复失地固然是好事,只是不要触犯他们的利益才行!
因此纷纷出言反对曹诗妙的建议,甚至有几人言辞尤其激烈,几乎要粗鲁的和曹诗妙吵起来了。
而陈均这次亦没有赞成曹诗妙的建议,因为他不管是夺嫡还是夺嫡以后的事,都需要殿里这些大臣的拥护,他不能得罪他们。
政治经验的缺乏让曹诗妙对殿里这些人的反应始料未及,她小脸苍白的站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竟觉得浑身发冷。
陈圻站出来,铿锵有力的赞成:“臣附议土断之策。”
人和人的差别真的很大,他此言一出,再也没有人敢议论纷纷,不满归不满,不赞成归不赞成,至少他们都讪讪的闭了嘴。
第40章 第六感 女人的第六感很强的
陈世广一向对陈圻寄予厚望,这不仅是因为陈圻是他的嫡长子,也不完全因他曾在十三岁时带兵救他突围,而是他相信这个儿子能完成他也许都不能完成的大业。
今日见他不仅御敌有功,而且对朝廷内政经济颇有想法,便将他召至书房商议土断之事。
而陈均则站在楼阁下看着建康宫的茫茫大雪。他身后就是太极殿的红漆铜铆钉殿门,太极殿面阔十三间,规模极大,是建康宫的中心,亦是权利的中心。
陈均所在的位置能看到第三重宫阙内比帝寝式乾殿更远的显阳殿。
他其实微微有些后悔,刚刚在朝堂上应该支持曹诗妙的土断之策的,那么多大男人围着她一个人吵,她显得很是幼小脆弱。
大哥以前都与她有些情谊在,自己不在细心体贴上多下些功夫,如何能得到她的心?
因他去过曹诗妙家里,母后前几天找他入宫,很是言辞激烈的训斥了他一顿,说什么曹诗妙和大哥不清不楚,现在不许他与她来往。他很是费了些功夫也没有说服母后,母后也太偏心了些,从小就偏心大哥,不就是因为从小刻苦耐劳吗?又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威名远播!
其实母后知道什么!他也很刻苦用心。他没能在外建功立业,是因为父亲偏心,从来都是把他当成辅佐之臣来培养。
若是父亲给他机会,说不定他也有大哥那样的功勋。
尽管他知道大哥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可说起来大哥在人情世故上也不如他呀!
秦讯站在他身后,轻轻的说:“县主来了。”陈均收敛了心思,目光变得很是柔和......
曹诗妙从太极殿出来,陈均转身以迎,两人均未见礼,便这样相隔数丈的站立着,两厢都沉默,目光相击,一眼万年。
刚刚在朝堂上,曹诗妙被那些朝臣们的架势吓懵了,她没有想到古人上个朝也跟泼妇骂街一样,全都来攻击她,说实话她很委屈。
但是她很快平静下来,觉得这些都是她应该克服的,因为入朝为官是她自己的选择,即做了选择,就要承担这个选择的后果。
她走过去,对陈均福了福身:“殿下好雅兴,这里看雪风景极好,可以看整个建康宫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陈均道:“看着这大雪,让我想起了“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诗句,原先云升因曹大人的咏絮之才而折服,没想到曹大人还能想到治国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