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世广说过她可以免礼,但是她到底已经沦为了臣妇,跪这个跪那个实在是现在及未来不可避免的事情。
王书兰浅笑着跪下,却依然昂着头盯着夏明玑看。
夏明玑的脸庞宛如凝脂一样莹润,肌肤上粉嫩的气色宣誓着她正是得宠之时。
一双弯弯妙目灵动而美丽,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仍炫目如星辰,闲闲一转眸,熠熠生辉仿佛星光射破长空,明月从此黯然失色。
她身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广袖薄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腰束北朝女子时兴的绅带,带两端垂于前面,有风吹过,灵动飘逸。那腰身纤细,似不盈一握。
“下巴这样的尖,会锥死陛下的!”王书兰轻轻开口,说出她还没有见到夏明玑时就已经想好的话。
到底年轻,夏明玑勃然大怒,但一举手一拂袖却依然维持着她刻意保持的典雅气质,只是话语难免粗陋一点了:“贱妇,你又不会看相!竟敢妖言惑众!”
“老身会的东西可多了,看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就是生了一个会锥死夫君的下巴!丽妃,老身有没有妖言惑众,你去请太常府测测不就知道了吗?”
她敢肯定,簇拥着夏明玑的这些宫女中必有谢氏的人,她这样一说,谢氏必会抓住她所提供的思路,找太常府的人来给夏氏算命,这样一算,以谢氏万事运筹帷幄的个性,她不信还会有别的结果出来!
夏明玑明显感觉心气不顺,那些明显刻意维持的典雅也没有了,她走至王书兰身前,居高临下的问她:“本宫问你,刚刚你为什么迟迟不来觐见本宫?”
“老身说过,如今天气炎热,出了汗身上不好闻,若是不更衣,恐怕会唐突了娘娘呢…………老身刚刚迟迟不来,只不过是更衣耽搁了时间而已。”她故作惊讶的看看郭艾静,转头对夏明玑轻笑道:“看来郭姑姑没有禀报给娘娘呢。”
她略一停顿,抬头蹙眉望着夏明玑道:“娘娘出身寒门,想必不知道怎么管理宫里这些士族门阀出身的女官,郭艾静连这些话她都敢隐瞒不报,老身真替娘娘感到担心呢!看来娘娘是御下无方啊!”
那紧皱的眉头仿佛真的在设身处地的为夏明玑担心似的。
这些字字句句无不是抓住了夏明玑的痛脚,夏明玑再也不想忍受,厉声吩咐左右:“给我掌嘴!”
陈世广登基以来,甚是礼重王书兰,常常对左右言说当年他被太皇太后举荐之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所以,郭艾静和另一大宫女霍容垂都站出来劝道:“娘娘,太夫人对陛下有引荐之功,陛下曾下令要对太夫人礼遇......请娘娘一定要冷静,万不可轻易责罚。”
她们的这一行为本是忠仆对主子的合理规劝,但有王书兰刚刚的话在,夏明玑无不觉得深深的打脸。现在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能不能责罚王书兰了,而是她夏明玑,堂堂正一品丽妃,能不能指挥的了手下宫人责罚王书兰了!
别告诉她,她不配!这些反了天的贱婢!
她望向那些站在郭艾静和霍容垂后面的低品级宫女,因为行刑这些体力活的具体执行者是她们,她声音又拔高了一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本宫指挥不动你们了?”
有个宫女站出来对她福了福身,再走到王书兰面前准备掌嘴,郭艾静和霍容垂也不敢再劝,均退到一边。
其实宫女有些忐忑,王书兰以前是太皇太后,那么厉害的人物,让她打,她还真有些不敢!
夏明玑指着她,又咬牙切齿的下令道:“你若是不打,那么我就让她们将你拖出去杖毙!”
小小的宫女被吓得浑身颤抖,咬咬牙,举起右手,“啪”的一下照王书兰的左脸打去,打得王书兰歪倒在地。
那宫女打完又诚惶诚恐的看着夏明玑,眼神分明有试探之意,夏明玑冷声厉问道:“本宫叫停了吗?”
分明瑟缩了一下,那宫女恐怕还不如自己受这掌括之刑,但谁不怕死呢,她若不继续打下去,她就得被丽妃娘娘打死!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打下去。
她举起手,蓄势待发,听到有人大喊:“住手!”
她如释重负,本该放下的手却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她从入宫之初,王书兰就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后了,后来王书兰又成了太后,再后来是太皇太后,训练她的尚宫只教育她如何伺候好这位后宫之主,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打她。
她无所适从的同时更是唏嘘不已!命运实在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谁知道下一刻又将发生什么变故呢?
还是身边同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这不是诸虞县主吗?”
诸虞县主?宫女仓皇抬头,看到的正式她见过的诸虞县主。
曹诗妙对于宫里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她常常陪伴在太皇太后王书兰左右,人们一看到这张脸就会立马认出来。
但随即另一个疑惑浮上心头,明帝驾崩前她不是死了吗?但宫人们又不确定,因为比起一个王朝的覆灭,一个县主的死实在是微不足道,似乎是这么听说的?或者没有人这样说过?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夏明玑其实不是惊讶,她只是不甘心曹诗妙没有死掉,故有此一问。
“我当然是人了!不过你可能以为我是鬼吧?因为你那么想杀我!”曹诗妙大步走自阁中,轻扶起跪在地上的王书兰。
王书兰很是担忧,妙妙怎么去而复返了?即使有陈圻在,她来了要想再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何况陈圻去哪里了?
夏明玑被曹诗妙气笑了:“本宫何时想要杀你了?”这曹诗妙太会扯了,扯得她心里乱乱的,都没有心思管王书兰到底是跪还是站了,现在阁中最让她痛恨的是曹诗妙,她不好好躲着,还来惹她做什么?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她咬牙切齿的问:“你给本宫说清楚!本宫到底何时想杀你了?”
曹诗妙大声道:“自从你知道我有达摩祖师爷给的符纸以后,你就想杀我了,因为那符纸能助明君统一南北,所以你想杀了我!幸亏有大皇子相救,要不然我早就被烧死了!”
这到底说的什么和什么呀?夏明玑从来没有听说过符纸,曹诗妙不等她想明白,继续大声说:“刚刚我碰到了大皇子,他说,你没有把符纸献给陛下!那符纸去哪里了?莫非丽妃娘娘把符纸献给了夏氏家主?你们想造反不成?”
王书兰简直要给曹诗妙鼓掌欢呼了!
她的外孙女怎会这么聪明!
这是一个完美的离间计——符纸在妙妙手里,但是她必定藏稳妥了才敢出现。
夏明玑之前当然没有符纸献给陈世广,而且以后也没有符纸献给陈世广。陈世广只会以为夏明玑把符纸献给了她叔祖父夏彪。毕竟土匪夏氏的野心天下人皆知,之前陈世广把陈圻讨伐夏彪的官兵召回也只是权衡利弊得失以后暂时不拔除夏氏而已。
但有了符纸一说以后,夏明玑和夏彪的势力就到了陈世广必须马上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君王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第31章 赐茶 一更
一个亡国县主居然敢挑战她这个堂堂丽妃的权威,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夏明玑一拂袖:“来人,给我撕烂这贱人的嘴!”
“我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佛语打断了夏明玑的怒气。
夏明玑循声望去,见那和尚筚路蓝缕,左手已断,只有独臂,以为定是个潦倒无势的臭和尚,便怒道:“哪里来的臭和尚,敢来阻止本宫惩罚贱人!”
那和尚脸上并无喜怒,右手作揖道:“非也非也。臭与不臭,贱与不贱,都是妄想。施主戾气太重......”
又来一个抬杠的!夏明玑简直要被气死,赶紧打断和尚:“本宫问你是哪里来的臭和尚?”
“老衲慧可。”
慧可是神光法师的法名。曹诗妙心道:难怪是独臂,说到慧可,就令人想到他的“断臂求法”的传说。为了表示求佛的决心,他在雪中断臂,这样达摩祖师那里获得了安心的法门。
其实大约佛法高深的人真的会“不以身为身,不以命为命”吧。
沈伊伊写《会稽天下》剧本细纲的时候,刚好做过功课,慧可的原型就是汉传佛教禅宗的二祖慧可。
剧本中他的作用是用来感化谢氏接受夏明玑这个儿媳。自己当初也是蠢,只想着所有的人和事都为男主和女主甜甜的爱情服务,把大师设定成了红娘,也不想想这个设定是否合理,幸亏万事万物都有他的灵性,这个时空真正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剧本细纲的设定来。
慧可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是个红娘呢?
他是达摩祖师爷的传法弟子,佛法高深,在当时很受推崇,是人们的精神偶像,刚刚那句“臭与不臭,贱与不贱,都是妄想”就来源于达摩祖师的点化。
相传慧可问达摩祖师:“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达摩祖师答曰:“诸佛法印,匪(非)从人得。”
慧可禅师听了很茫然,便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