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却突然笑了笑,道:“大人,这就巧了,之前那位被流民劫道,又在顺天府大闹的女子,正是民女啊。”
“嗯?”
官员闻言微怔,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了几个关键字,怪不得他觉得那朱雀东街的萧府如此耳熟,原来就是那位萧尚书的府邸所在,所以这事儿其实是原配小姐与继母之争彻底撕破脸,这位萧小姐在家中实在难以忍耐,要出来自立门户了?
啧,那这事儿可就难办了呀。
他顿觉得有些心焦,这事其实说大倒也不算大,立女户虽说有些有违祖制,但近些年来倒也渐渐多了起来,每个月总能碰上那么一两个和离女。
可关键在于这位小姐的父亲并不是个无名无姓的小角色,若是萧尚书是在气头上说了要一刀两断的话,他又真的给这萧小姐消了户籍,到头来这父女二人消了气又言归于好,第一个被记恨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他暗暗摇头,不行,这事儿自己可担不起这责任。
官员清了清嗓,劝解道:“萧小姐,这销户一事兹事体大,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首先本司需要你的籍书..……”
“回大人,民女自然带了籍书,还请您过目。”还未等他念叨完,池萤便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籍书,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衙役将籍书接过,又恭敬地双手递至那官员的桌案上。官员有些难以置信地将那籍书举到眼前,皱着眉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确认无误后,又缓缓将手放下,一时有些语塞。
籍书这种东西一向是由家中长辈保管的,既然她能大剌剌地带出来,那想必也是得了家中首肯,难不成萧尚书当真是想他的女儿断绝关系了?
他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劝道:“你……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和家中断绝了关系,那便再也没有了靠山,你一个女子,往后的日子可是会十分艰难啊。”
池萤点点头道:“大人放心,民女自然将后果想清楚了,绝不反悔。”
正当此时,之前那位被支走的衙役也回到了堂内,只见他气喘吁吁将一本厚厚的书册抱在怀中,又颇有些吃力的将那册子放在了主事官员的桌案上,随即长舒了口气,拱手恭敬道:“回……大人,下官已经将城东的籍册带来了,萧……萧府人士皆在第三百廿六页。”
那官员点了点头,随即摆手示意他退下,轻轻拂去那籍册上的灰尘,接着便随手一翻,所翻到的倒还正是那三百廿六页。
他用指间在书页上划过,接着在某处停下后点了点,一边念念有词道:
“萧氏女萤,父萧氏明泓,母盛氏清涓,籍贯兰陵,生于燕历三十二年腊月,卒于……嗯?卒于燕历五十二年?”
官员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池萤的目光多少带了几分惶恐。
池萤只笑笑,淡然道:“大人莫慌,您接着往下看看便是。”
“……..哦!”
官员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喉头空咽地滚动了两下,颇有些心神不宁地另起了一行看了下去,见着上面用朱红色的笔迹特批了句“萧氏女萤未卒,特恢复户籍”,这才送了口气。
他稍缓了缓,复抬眼问道:“萧萤,你可想清楚了,今日当真要消去萧氏籍,另立女户?”
“回大人,民女已然知悉消去萧氏籍的种种后果,也已与萧大人达成一意,一旦消籍,绝不反悔,还望大人首肯。”池萤再度向他行了一礼,声音虽不算大,但字字皆如金玉碎地般清脆有力。
主事官员沉默地望着她,良久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传本官令,萧氏女萤从今日起便消去萧姓,往后..……”
他突然一顿,问了句:“可你既没了萧氏作冠,又尚未许配夫家,可有想好往后要随谁的姓啊?”
池萤皱了皱鼻子,问道:“回大人,民女一定要冠上姓氏吗?”
“这是自然,”官员点了点头,“按我大燕的律例,唯有流放之人,或是罪大恶极的叛国之人,方才是被剥夺了姓氏的无姓之人,萧……姑娘,姓氏自然是一定要有的。”
池萤轻“哦”了声,颔首道:“既如此,那便随民女的母亲冠以盛氏吧。”
“唔,”官员复又低头在那籍册上研究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令慈是汝南盛氏,怪不得..……”
池萤暗暗嘀咕着,看来盛家就算如今已经是半隐退状态,但在朝中的威望犹存啊,拿出来还挺能唬人。
“可是..……”那官员刚提起笔来,复将手又停滞在空中,有些迟疑道,“虽说盛家为你的外家,但也不是凭你一人的意愿便能用这盛姓的,还是要寻来盛家的宗室子弟做个人证才是。”
池萤倒是没想到为了改个姓居然还这么麻烦,不过细想想,在这个以姓氏联结宗族的时代,好像慎重一点儿也是人之常情。
她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大人的说的是,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您也知晓,盛家如今在京中的子弟也所剩无几,与民女相熟的几位盛家表兄倒是有,可现在这个时刻应当也在当值之中,要将他们现下寻来确实也有些不便,您看……?”
池萤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反正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她在这京城之中倒也不愁住,今日办不成就办不成吧,他日再将盛瑜盛璞几个人寻来当见证人便是。
“这..……”那官员也有些犯难,抚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静默了片刻,方道,“不知你那几位盛家表兄在何处当值?”
池萤回道:“回大人,民女的表兄盛瑜在礼部担任员外郎,另有一位表兄盛璞在吏部担任主事,还有一外甥在钦天监任灵台郎。”
那官员突然“哦了声”:“哦!盛瑜盛兄本官倒是识得!礼部离此倒是不远,既然如此,本官去找人通传一声便是,你且先等着吧。”
池萤倒是没想到盛瑜的人脉居然已经广到了这种地步,连一个京兆府里的小主事都认识,不过既然这样倒是少了许多麻烦,便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主事官员大度地摆了摆手,“哎,无妨,本官也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官府内部有着特别的传信系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有衙役传来了回话,那衙役在主事官员身侧耳语了片刻便退下。
随即只见那官员将桌案上的惊堂木一拍,又提笔在那籍册上刷刷写着什么,一边朗声道:“本官得了礼部盛瑜盛大人的口信,特此允原萧氏女萤冠以盛氏为姓,日后你便不是兰陵萧氏女萤,而是汝南盛氏女萤。”
虽然池萤对于宗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既然能让萧萤,哦不,盛萤从律法上和萧家划清界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反正不论去谁家总之都比在萧家强得多。
她躬身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民女盛萤,多谢大人。”
“起来吧,”主事点了点头,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述道,“哦对,盛姑娘,你兄长还说了,让你今日就回盛家老宅去住,旁的都不用担心。”
池萤“嗯”了声,回道:“多谢大人,民女省得了。”
那主事将一张纸笺递给了一旁的衙役,示意他交给池萤,颔首道:“嗯,拿好你的籍书,你可以回去了。”
池萤接了新籍书放入怀中,却并未就此离开,反而再度躬身道:“启禀大人,民女还有一事求大人裁决。”
“嗯?”那位主事的笔尖一滞,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了皱眉道,“说罢,还有何事啊?”
池萤深吸了口气,随即字字铿锵道:“民女盛萤,家母盛清涓,原为萧明泓发妻,后染疾不幸离世,可萧明泓却与其继室袁氏将家母的嫁妆据为己有,即便民女将与萧家断诀,萧明泓却依然不愿归还家母的嫁妆,此等枉顾律法的行径,不堪为人臣,更不堪为人夫人父,还望大人裁决,换我母女一个公道。”
那官员听了她的话,顿时将双眸瞪了个浑圆,他只是一个户籍司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主事而已啊,为什么要摊上这种事儿,萧尚书的家事他哪里敢插手啊!
他别开目光,脸色也冷了几分,“此事……此事并不归我户籍司管辖,萧……哦不,盛姑娘,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池萤却轻笑了声,拱手道:“大人,女子嫁妆本就与户籍相连,女子嫁入男子家中,嫁妆自然便跟着她的户籍进入夫家,可女子一旦合理,那嫁妆自然也要跟着女子重回母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主事面色有些发暗,但还是闷闷应了声“是”。
池萤继续道:“既然如此,若是外嫁女子身殒,那其嫁妆自然由其子女继承,说来家母的嫁妆如今便有民女一份,而民女如今脱离了萧家户籍,那这嫁妆自然也要跟着民女离开,说来此事便正是户籍司的管辖范围,可萧家却抢占不肯归还,自然要请户籍司的大人您来决断一二了。”
那位主事的面色更沉了几分,却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能皱着眉同自己生着闷气,此事说来确实是萧尚书理亏,可人家那可是三品大员,自己一个六品的小虾米,若是当真不要命的问了他的罪,往后仕途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