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妒英才, 年刚过三十的齐世子却战死沙场,而世子夫人纳兰氏因忧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
敬国公老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不是有一双孙儿牵挂着,恐怕早已支撑不下去。
而在十来年前,被敬国公府视若珍宝的嫡孙女齐和安却在一次意外中走失了,这可算是剜了齐老夫人的心头肉, 当时敬国公府只差没将京城掘地三尺,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齐老夫人一病不起,敬国公没法子, 便从旁系子弟里,选了个看着乖巧的小姑娘养在府里, 好让老夫人分分心,这姑娘便是齐晚月。
好在敬国公府的嫡孙子齐文轩平安长大,也已经入朝为官, 而前几年圣上也让他袭了敬国公世子的位子, 这才没让敬国公府没落下去。
而作为被抱养在敬国公府的齐晚月,在外都自称是敬国公的嫡孙女,很是让京城的人忌惮。
这齐晚月也算是个懂得看人脸色的,在国公府时时讨好敬国公老夫妇, 生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差错,惹齐老夫人不高兴,失了这无上的尊荣。
因此,听见纳兰笙不会将此事往外说时,便安心不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道:“我就知道纳兰哥哥你最好了,你一定不会……”
纳兰笙却不想再在这儿跟她纠缠下去,转身便走。
见状,齐晚月一把抱住纳兰笙的胳膊,嘟着嘴道:“纳兰哥哥你别不理我嘛。”
纳兰笙抽出自己的胳膊,冷声道:“齐姑娘,在外人眼里你是敬国公府嫡姑娘,可别失了身份。”
齐晚月瞧了瞧纳兰笙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咱们从小就有婚约,这有什么关系,而且月儿……”
“齐姑娘!”纳兰笙的音量陡然拔高,他深深看了齐晚月一眼,冷声道:“不管外人怎么看你,但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还是记好,你只是敬国公府抱养的孙女,与我定下婚约的,是和安不是你!”
齐晚月一下急了,“可是和安姐姐她早就已经……”
“齐晚月!”纳兰笙脸上明显带了怒意,“就算和安已经不在了,我纳兰笙也只认她这一桩婚事,摆好你自己的位置,不要逼我,否则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一语罢了,纳兰笙没再搭理齐晚月,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待到纳兰笙的身影彻底消失,齐晚月身边的丫鬟芍药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姑娘,你别难过,纳兰公子不是有心的,他只是一时生气才说了这些话。”
“不是有心的?”齐晚月冷笑一声,收起了脸上原本楚楚可怜的表情。
她冷冷看了自己丫鬟一眼,阴森森地道:“你错了,在他心里,和他有婚约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个丢了的齐和安。”
“可是和安姑娘十年前就已经……”
芍药话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低声地安抚道:“姑娘且放宽心,靖南王府不想失去咱们国公府的支持,纳兰公子就必须接受你。”
齐晚月当然知道纳兰笙必须接受这桩婚约,但她想到方才纳兰笙看陶茱萸的神情,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那个陶茱萸,看穿着分明就是一个村妇,怎会与祖母房中画像上的人那么相像!
已故去的敬国公世子夫人纳兰氏,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京城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当年她嫁入敬国公府时,可惹了不少人对着她的花轿暗自落泪。
敬国公老夫人房中的那幅画像只画出了纳兰氏十之一二的美貌,可若是有当年目睹过纳兰氏真容的人瞧见了陶茱萸,怕是要惊叹当年的美人又活了过来。
齐晚月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同身边人吩咐道:“去查一查,那个栾良砚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特别是她身边那个女人,一丝消息都不要漏过。”
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的陶茱萸和栾良砚,倒是关起门来过起了小日子。
年关将近,在陶茱萸的记忆里,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在上滦河村过年。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两个主子,外加几个下人,但年却不能过得太冷清,该有的还是得有。
瞧着热闹又喜庆的街道,陶茱萸便带着何妈还有琴音墨香三人,也加入了采买年货的大军。
供奉祖人用的三荤三素三果,得挑品相好又新鲜的,还要给家里摆几盆金桔,图个吉利,更不用说必不可少的对联门神,外加给年夜饭和春节准备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林林总总,装了一大马车。
在太阳下看书的栾良砚,瞧见这大包小包的东西,挑了挑眉,懒洋洋道:“茱茱,你这是把玉堂街都搬空了吧?”
“哪有,这些都是过年要用的东西,”陶茱萸白了栾良砚一眼,“想必你往年也没跟着娘一起置办年货吧,自是不知道过年要准备多少东西。”
“是是是,娘子辛苦了。”栾良砚拉过陶茱萸在桌旁坐下,顺手给她到了一杯茶,“不过,怎的出去了这长时间?”
“你跟我来。”陶茱萸拉着栾良砚朝正堂走去。
正堂后面有一个小隔间,莫约五尺见方,往日摆在里面的几盆花草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高脚供桌,和三个素色蒲团。
“给。”进了隔间后,陶茱萸双手捧着一个长布包递给了栾良砚。
栾良砚接过来打开一看,眼角顿时有些发红,他深深看了陶茱萸一眼,嘴角微动,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布包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放在供桌上摆正。
而后从桌上拿起三支长香,点燃后跪在蒲团上,对着他刚摆上去的,刻有“先严栾公丰佑老大人之灵位”的木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盯着栾父的牌位看了良久,栾良砚将跪在他身侧的陶茱萸揽入怀中,低声道:“你怎么……”
“在家时,我见相公经常去公公坟前祭扫,一呆就是半天,所以才想着在这里给公公立个牌位。这是我今日去寿安寺请大师做的,”陶茱萸轻轻地握着栾良砚的手,“以后你有什么想对公公说的话可以来这里。”
“茱茱。”栾良砚喃呢了一声,低着头在陶茱萸发顶上蹭了蹭,“我打小就爱生病,村里的大夫都说我就这个命,让家里别折腾银子了。是爹一直不肯放弃,说什么都要给我治,不管多贵的药材,就算断了家里吃喝,也要给我买来。后来我慢慢好了,爹却不行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抢了爹的福寿。”
“相公,别难过,看到相公如今的样子,公公定会很欣慰的。”陶茱萸将栾良砚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而后从袖袋中拿出一串红木珠子,虔诚地戴在栾良砚手腕子上,“这是大师开过光的,保佑相公康健平安。”
栾良砚摩挲着手上圆润清凉的珠子,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低低地叹息:“你呀……”
大年三十这天,院子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门上都贴了新的门神联对,路两旁摆满了挂着金果的桔子,看着着实喜庆。
待祭祀完家中的祖人后,年夜饭便正式摆上了桌。往日里,栾良砚和陶茱萸都是在后院用饭,只是今日是除夕宴,必须正正经经地摆在正堂。
陶茱萸瞧着满桌的荤素糕点,同栾良砚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未免太冷清了些,不如把何妈她们都叫上,再在前院摆上一桌,请护院的人也好好吃一顿。”
“好,都听你的。”栾良砚宠溺道。
何妈墨香琴音还有文书文华他们很是推辞了一番,最终拗不过陶茱萸,便也在正桌上落座,陪着主子们好好用了一顿年夜饭。
用过饭后便要守岁,外面天冷,何妈在后院房间里放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再摆上不少干果甜点,以供主子们守岁用,而她们也得了栾良砚的恩典,聚在外院偏房里耍起了牌。
栾良砚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纸包递给了陶茱萸,神色诚恳地说道:“新年顺遂,平安喜乐。”
陶茱萸打开一看,见是六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有些不解地问道:“给我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新年红包。”
陶茱萸被她相公阔绰的出手吓了一跳,而后又有些无奈,“我是你娘子,你还给我红包?”
栾良砚挑眉,“给娘子钱花,相公我乐意。”
陶茱萸瞧着她家相公越发有做土财主的潜力,便捂着嘴轻笑,到底也没推辞,将银票收了起来,总归放在她这里跟放在栾良砚那儿也没什么区别。
栾良砚将剥好的桔子塞到陶茱萸手里,笑道:“刚祭祖时,我听你嘀咕,请先人保佑我平安长寿,快要会试了,不是应该请他们保佑我高中吗?”
“相公高不高中我不在乎,我只要相公平安就好。”专心吃桔子的陶茱萸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就不怕我考不中,这辈子只能做个农夫?你也只能跟着我在田头吃苦?”
陶茱萸只觉栾良砚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说道:“我相信相公,而且就算相公考不中也没关系,只要呆在相公身边,做什么我都不觉得苦。”
栾良砚定定地看着他家小媳妇儿,这人平日里矜持得很,稍微逗弄一下都要脸红半天,可有时却又如此直白,直白到让他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