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彦秋嗯了一声,说:“这个点,沁沁的比赛应该结束了,怎么不接电话呢?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她一个人在国外,哎。”
乌海不是第一次见时彦秋这么挂念小女儿了,早就习以为常。
但听到时彦秋提及时安沁,乌海的动作还是顿了一下。
他受伤那天,正好是安沁出国的日子。
乌海在被救出火场的第一时间,想联系的人就是时安沁。
他打了无数遍时安沁的电话,都没有人接。
后来才想起来,时安沁当时应该正在飞机上。
他又发了短信,小心翼翼地措辞,告诉时安沁自己受伤了,又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担心,好好比赛。
可是没想到,时安沁真的没有“担心”,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给他回。
乌海忍不住地觉得落寞。
他成了救人英雄,那几天新闻里对他的报道到处都是,一时之间,仿佛有种感觉,世界上所有人的人都在讨论他。
但是生活中最挂念的人,却对他只字不提。
这种落差,像是一把弯刀,在缓缓地割据着乌海的神经,让他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做出的所有成就、奉献出的所有精力,在时安沁面前,是否不值一提?
安沁那么优秀,而他除了拿自己的身体去涉险、去搏命,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擅长的。
估计安沁看到他这些短信,还会觉得心烦。
是他太没用了,才会出个任务,都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子。
还娘们唧唧地想求安慰,等着安沁的短信?
也难怪安沁懒得理他了。
连他也看不上他自己!
乌海逐渐陷入了这种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他甚至自己的理智都没反应过来,就开始尝试联系身边的人。
他给远在国外的母亲发消息,却因为不习惯诉苦,最后只是一句干巴巴的问候。
他给母亲委托照顾他的小舅打电话,时彦秋却在应酬的酒局上,扯着嗓门在电话里跟他摆架子说官话,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胡话。
他和队友聊天,可看着朝气蓬勃的同事,明明在所有考核评级里都排优的乌海,竟然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媒体越是采访他,新闻越是报道他,乌海就越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人吹捧的空壳英雄,实际上,他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关心,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直到他给时笛发出那条短信。
那个会在他生病时,给予他实际关照的堂妹。
在她面前,乌海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自然而然地发出那条短信:我想喝你做的乌鸡汤。
时笛用表情包骂了他。
但是,过了几天,时笛又来看望了他。
不是电话中一句敷衍的问话,也不是隔着重洋冰冷的文字,更不是痴看无数遍也不会回复的短信。
时笛真的出现在他的病房,哪怕没有说一句关怀的话,但乌海不会计较这个。
他知道,堂妹,最是嘴硬。
后来,他去看了时笛的视频。
绞尽脑汁地思考,反而转移了注意力。
等他明白过来时,乌海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连续长达十个小时,不再想起时安沁。
也不再为了她那条已读不回的短信伤神。
乌海突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其实很普通,并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沉重。
他渐渐找回了之前的冲劲。
就好像在一片迷雾中捡回了自己。
这一切,都要感谢堂妹。
听到时彦秋说时安沁不接电话,乌海只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视线落到别处,随口接道:“可能是忙着呢吧,安沁都是大人了,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说得轻松!她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我应该叫个人陪她一起去的!”时彦秋说别的还好,一说时安沁,就很激动,一点就炸。
乌海当然不会跟小舅去闹得难看。
他软下了态度,顺着时彦秋的话敷衍安抚:“嗯,话是这么说,可安沁那是人家学校的比赛,不是出去玩儿,能派您哪个属下跟着去啊?这都不合适。”
时彦秋停下来想了想。
“让时笛去陪着呗。”时彦秋认真地说,“她整天又没什么事。”
乌海搭起长腿准备喝茶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
什么叫做,“她整天又没什么事”。
乌海抬眼,看向自己的小舅。
作为长辈,他敬重多年的小舅。
乌海用目光在屋里巡视了一圈。
各处都静悄悄的,并没有时笛在这里的迹象。
原来她没回来。
乌海不知为何心里就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来这一趟,也变得没了意思。
可他本来就是来给时彦秋送点礼物,表达感谢的。
乌海带着笑音,定定地看着时彦秋,说:“小舅,不是您不让小笛上班的么。”
时家有那么多产业,时笛就算是真的不学无术,也能随随便便给她安置一个职位。
但乌海隐约记得,小笛当年毕业时,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只是时彦秋不允许她去上班,反而要求她毕业就立刻结婚。
“怎么现在,又嫌弃小笛闲着了?”
“谁嫌弃了!”时彦秋虎着脸,斜了乌海一眼,“我说了,她那性格就不适合做事,太毛躁太执拗,我劝她结婚,是为她好!这不是,嫁进傅家,多好的结果!”
乌海皱了皱眉。
以前他或许不会觉得时彦秋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劲,可现在,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乌海坐直了点身子,试探地问。
“小舅,你知不知道小笛现在在做什么?”
乌海一边说着,一边翻出手机,想找到时笛那两个很受欢迎的视频给时彦秋看,让他看看时笛现在做出的成绩。
网上那么多人关注小笛,那么多人给小笛留言,若说交际圈,小笛现在比他们的交际圈都要大。
这怎么能是“整天没什么事”?
可时彦秋不断听到乌海提起时笛,已经不耐烦了。
他推开乌海的手,根本一眼都不想看,烦躁道:“别跟我说她行不行!真是扫兴。那个混账东西,一会儿说要离婚,一会儿说要断绝关系,就是个天生的白眼狼!这么冷血,果然当年大师说得……算了!别跟我提她!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联系上沁沁,她一个人在国外,我很担心!”
乌海浑身的血液凉了凉。
他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双目圆睁:“小舅你说什么?小笛要离婚?还有断绝关系,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可都是大事!
小笛虽然嘴硬,但是从不胡乱说话。
这种事能是随便说说的?
可是,碰到时笛几次,她都只字未提,是觉得他这个堂哥不足以让她信任么?
而时彦秋,这种不重视,甚至根本不在意的态度,也让乌海一阵阵地憋着恼火!
时彦秋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
这个侄子,一向都是很关心沁沁的,怎么这会儿倒是为了时笛跟他喊起来了?
时彦秋这会子正为了时安沁着急呢,哪有功夫去跟乌海解释那么多。
再说了,他一想到上次时笛跟他甩的脸子,就心头暗恨。
他没见过谁家的女儿在老子面前这么不假辞色的。
沁沁就很乖巧!
乌海急了,又追着问了几句。
“小舅你说啊?小笛到底是怎么说的,跟你说了些什么?”
时彦秋在晚辈面前,脾气只有大的,当即就怒吼了一声。
“你关心些这样的事干嘛?那个疯子,我哪管她说什么,她就是死在外面我也懒得搭理。”
乌海气得健硕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
他看得出来,时彦秋说这个话,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气话。
他心里早就是这么想的,甚至于,在小笛面前也一直是这么表现的。
乌海心头一震,悲凉感蔓延而生。
同一个家里,同一个父亲,竟然对两个女儿有这么大的差别。
更何况,时彦秋是小笛的亲生父亲!
乌海此时的悲凉,其实是因为他忍不住地代入了时笛,替时笛感到悲凉罢了。
他想象不了,堂妹原来一直都是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
而他、他们,这群至亲,都根本没有发现。
不仅没有发现她的痛苦,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一个劲地把小笛跟安沁做比较,还明里暗里地教训过小笛,说她根本比不上安沁。
乌海以前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就连时笛自己的父亲在外人面前,都是这么比较的,小笛也一直没有说过什么。
他们这些亲戚,跟着说一两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们还觉得,让小笛跟榜样看齐,这是为了小笛好呢!
乌海控制不知自己,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但很快就保持住了平稳。
他声音有些冷地对小舅问出一句话:“要是哪天,你发现小笛其实很有本事,你会后悔吗?”
时彦秋的面皮抖了抖。
他瞪起眼睛,竟是有些生气地怼了乌海一句:“我要她有本事干什么!我又不靠她吃穿,我有个好女儿就够了,她要断绝关系,我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