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裴云潇与赵希哲到了另一个受灾县,探查当地的救灾情况。
站在高处,俯瞰城中,卷着枯木石块儿的泥石流虽已止住,却依然顺着地势,缓缓流向低洼的角落,乍一看去,早已与地平线的狼藉山体混为一体,哪里像人住的地方?
另一边,未曾被侵染的地方还比较干净,很多百姓挤在临时搭建的土房里啃着官府发下的馒头,喝着浓稠的米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赵希哲指着角落里衣着脏污,却小心捧着手里的书的一个穷书生,出声感慨。
裴云潇眉头一皱。
这话,从赵希哲口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违和。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赵希哲一同出京开始,裴云潇对赵希哲的看法,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此时此刻,她没来由的想起京城街道上的那一次打群架,那个被伤了眼睛的姚杰,不也是这天下寒士的一员吗?
她忘不了赵希文那不咸不淡,四两拨千斤的公然徇私。
如果赵希哲要建起千万广厦,会不会把它当做施舍、怜悯,亦或是敛财的工具,高高在上的“庇护”天下寒士,然后说——“你们应该感恩戴德!”
裴云潇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却偏偏忍不住……
“大人!”锦年的声音,解救了裴云潇。只是他的表情,有些焦急:“林管家来了,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云潇心中一咯噔——莫不是祖父那儿……
“赵大人,家中来人,我先行一步。”裴云潇丢下一句话,匆匆告辞。
因此,也错过了赵希哲脸上的一丝奇异的神色。
县中驿馆。
裴云潇刚进屋,就见林瑞站在房中,身形佝偻,神态憔悴,像是连夜赶路。
“瑞叔?”裴云潇心里一慌。
林瑞回过身,见裴云潇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瑞叔!”裴云潇和锦年赶紧上前去扶,好半天,才将他搀起来:“这是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啊!”
林瑞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小公子,求您救救小女!救救小女!”
“林姑娘?她出什么事了?”
裴云潇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娘胎里带病,走两步路就要歇歇的少女。以前她还在想,这不就是又一个“林妹妹”吗?
林瑞已临近崩溃边缘,一个大男人双眼赤红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才将事情说明白。
林瑞的妻子是樊州人,林姑娘生下来就胎里带病,从小体弱,小心翼翼看护着才勉强长大。也是奇怪,林姑娘不能离开樊州,只要一离开,身体就受不住。
所以林夫人一直陪着女儿留在樊州娘家居住,平常林瑞就是京城、樊州两头跑。
前些日子,林夫人一个人跑到京城裴府,告诉林瑞,自家女儿被一个权贵公子给强抢入府了,请林瑞求求裴府,能不能看在他们尽心侍奉的份儿上,借裴府权势救人。
被人抢走,林瑞夫妇早做好了女儿会遭遇什么的准备,可他们只担心,离开父母照料的林姑娘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他们什么都不想要,甚至不想讨公道,就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林瑞想,他为裴府操持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卑微的诉求应该并不过分,于是便去求了裴瑫。
裴瑫一问,原来抢了那林姑娘的不是别人,正是樊州知府,方家的世子。
在这个节骨眼儿,樊州受灾的事还没个定论,方家会不会受牵连,也是未知数。偏偏此时又出了林瑞这事儿,裴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压下此事,不让闹大。
但裴瑫也没有完全不管此事,他派人私下告知了方家此事,要他们把人放了,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裴、方两家继续联手应对敌对势力的攻击。
然而,方世子那边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林姑娘,更不存在将人抢走这回事。
如此一来,裴瑫只能作罢,可林瑞怎么可能放弃?
一时情急,林瑞私自离府,连夜出京赶路到樊州,来寻裴云潇。
“公子,您就当是我林瑞脸皮厚,忘恩负义。太傅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我却在这种时候给他添麻烦。可我这个女儿,她是我和她娘的命根子啊!”林瑞说着,又要跪下。
他甚至都没敢说,裴瑫劝他的时候,话里话外那意思竟是说女儿是去享福的,就算女儿福薄没了,他不是还有儿子吗?
那能一样吗?
从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到今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林瑞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呵护疼宠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①《大戴礼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②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74章 我逃婚了
裴云潇不用问, 就知道林瑞从裴瑫那里得了什么反馈。
祖父这个人,只是所有封建大家长的缩影,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 在这之上,谁不是可被利用的棋子?
就连他自己嫡亲的孙女, 他都可以狠得下心,当年流产和离的大姐, 一尸两命的二姐……哪个不可怜?更别说这次只是林瑞的女儿了。
“瑞叔, 你先冷静些, 让锦和带你去歇息,这件事交给我, 我一定把林姑娘救出来!”裴云潇宽慰道。
林瑞眼前一亮, 猛地抬头看向她, 似在确定裴云潇话里的真伪。
只见裴云潇目光坚定,说话掷地有声, 他这才终于痛哭出了声。
锦和将林瑞扶下去后,锦年、锦英和锦妙就围了上来。
他们四人与林瑞的情分也很是深厚,值此之时,也是又气又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林管事对他的女儿一直疼爱有加,如果是我, 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杀进方府里去!他们不让我好过, 我也就不让他们好过!”锦妙义愤填膺。
锦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裴云潇的情绪,定了定神,冷静问道:“公子?莫不是觉得此中有什么问题?”
裴云潇点点头,又摇摇头:“瑞叔的品性,我是信的, 而刚刚那般模样,亦不似作伪,林姑娘被抢走之事,十中有九是真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裴家大管事的女儿被方家欺凌,这一牵连就是一长串,我总觉得太巧了。”
“公子觉得抢人的不是方知府?”锦年问道。
“我倒觉得,抢人的一定是方世子!”裴云潇说得确切:“正因为我认为此事背后有人操纵,所以这个抢走林姑娘的,必须得是他,不然这阴谋不就没用了吗?”
“因为樊州受灾一事,方家备受责难。方世子若真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怎会经不住御史彻查?现如今朝中连秦子诚都带头参奏了方世子,可见未曾冤枉了他。就算到最后他被斥责、贬官,也是罪有应得!”
裴云潇想了想,继续道:“然而在祖父和方家看来,这个结果,显然是不被允许发生的。方家势力近年来日渐没落,当日提出与我结亲,也是为了借裴家的势东山再起。
祖父和方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方世子哪怕是杀了人放了火,他们也得给他藏着盖着。”
“那……若是公子执意救人,岂不正好站在了家主和方家的对立面?”锦英立刻想到了裴云潇最担心的点。
裴云潇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这事儿来的可真是太蹊跷了!裴家七个公子,只有我与瑞叔情谊深厚,也只有我,一向爱管这种事。”
“就好像是有人……有意在逼我做抉择。”
刚来樊州时她还在纠结,怎么处理与方家的关系,怎么平衡自己在皇帝和裴瑫面前的角色。现在倒好,这么大一个难题摆在自己面前,只能二选一。
锦英是兄妹四人里心思最沉稳,也是最细腻的,一眼就看出了裴云潇在想什么:“其实,公子早已经有答案了。”
“是啊。”裴云潇从答应林瑞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决定了要救人了。
“我……”
“什么人!”
锦年一声暴喝,裴云潇刚要出口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锦年身形快速地打开右边的窗户,手下一捞,一个人就被拎了进来。
裴云潇定睛一看
“云央表妹?怎么是你?”
华云央小嘴一瘪,委委屈屈地抖开锦年的铁手道:“我跟着瑞叔来的嘛,谁知道他把我都给忘了!”
“那你在窗户下面做什么?”裴云潇哭笑不得。
“我就想听听表哥到底要不要去救林姑娘啊。现在看来,表哥还是我印象中那个最顶天立地的表哥!”华云央一阵彩虹屁输出。
“……”裴云潇无语:“华云央!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在这儿!”
华云央理直气壮:“我逃婚啊!”
“?”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大家小姐习武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结果华云央总在刷新他们对惊世骇俗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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