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哀伤地抬眼,表情划过一丝困惑。
“瑞叔最疼我了,一定懂我的意思。”
说完,不等林瑞回答,裴云潇淡笑着起身,看向锦年与锦和,语气转冷:“把他们送走!”
“是!”二人一瞬迟疑也无,立刻将林瑞扶了出去。
裴云潇踏出房门,天上依旧是乌云密布。
她看见赵希哲站在回廊下,静静地盯着这边。
突然,裴云潇一下子就想通了从始至终所有的关节,她低笑出声,笑自己到底,还是玩不过他们这些血统纯正的世家子弟。
她向前走,昂着头,眼神与赵希哲在空中交汇,不闪不避。
她擦过他的肩头,听到他开口:“逸飞,别做傻事。”
裴云潇脚步一顿。
“她做错了什么?”她背对赵希哲而问。
“什…么?”赵希哲语带疑惑。
“林姑娘,做错了什么?”裴云潇又问了一遍。
是生错了人家?还是生错了时代?
赵希哲一皱眉:“逸飞,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裴云潇嘲讽一笑。
这四个字,在她耳里,与“是我干的”,没有两样。
“我一直挺傻的。”裴云潇微微偏头,朝身后说道。
赵希哲眼中流露出微妙的笑意,竟似还有些宠溺?
可下一秒,他清晰地看到了裴云潇眼底的轻蔑与不屑,她说
“但从没想要变聪明!”
裴云潇走了,头也没回。
赵希哲站在原地,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逸飞啊,逸飞。你可知,任你傻也好,聪明也罢,这命运,生来就不由人!”
随州城,酒楼。
唐桁刚刚训练完,头顶的碎发尚有些微湿,只是他并未顾得了太多,而是急匆匆,飞奔上了二楼。
推开门,看到桌旁那青衣儒衫的男人,唐桁激动不已。
“郑院首!学生唐桁,拜见郑院首!”
郑伯焉站起身迎上来,扶住唐桁下摆的身躯:“不敢!不敢!子宽已是边关一员小将,郑某一介白身,担当不起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面前,子宽永远都只是个学生!”
“好!好!”郑伯焉也很是激动,拉着他就坐:“快说说,在边关可还辛苦?”
“不辛苦,倒反而别有一番天高地阔。”唐桁细说起来随州后的诸事,言语之间,全无抱怨,尽是激昂。
郑伯焉听完,悬着的心才多少放了下来:“李延回吴州后,到书院见过我和你的恩师,将京城诸事都告诉我们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还都是孩子,真是……苦了你们了。”
唐桁胸口一热。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不幸的,被厌弃的。直到遇到了裴云潇,遇到了郑伯焉、宋珏,遇到了谢英他们,他才明白,他同样也是幸运的,只要坚定着,一直向前走。
“老师他,还好吗?”唐桁问起宋珏。
“好着呢。”郑伯焉乐道:“你是不知道,如今他可是厉害的很,把书院的事务全丢给我,跑到吴州乡下去,谁叫都不回来了!”
唐桁好奇:“这是为何?”
郑伯焉虽是抱怨,可表情却是隐隐透着骄傲:
“你可记得李延回吴州做了县令?这孩子,是个肯做事的。
当初逸飞和你们几人,为了给番薯辟谣,不是做了两辆小车,推着吃食到村镇去讲学吗?李延将此事沿用了下来,在他县中推广了名为‘小车讲学’之法!”
小车讲学?唐桁提起了兴致,细细听着。
“他让县中凡是家境贫寒,没什么闲钱读书的学子都推着小车出来,无论是在城中,亦或是去乡下,走街串巷,停在哪儿,就在哪儿讲学,顺便卖点儿东西。有的人做吃食,有的人编竹篾,总之吃、穿、用,什么都有点儿。”
“但凡肯出来自力更生的书生,县衙都会给他们资助。若是谁讲的百姓们爱听,那就专门给他辟个地方,固定的讲。他县中是番薯丰收最好的地方,大家伙有了饭吃,还有了余钱,自然愿意出来听个热闹。”
“那都讲些什么呢?”唐桁追问道。若是讲经史子集,怕是没什么人爱听吧。
“讲什么的都有。有人讲诗词,编成曲子唱出来,如今县中不管读没读过书的,上到老,下到小,人人都能哼上三四首诗词出来。”
“还有的人将史书上的故事,讲得好的,把人茶楼说书先生的活儿都给抢了。听说有个说书先生气不过,想来砸场子,哪知道来听了几回,数他来的最勤,自己倒不讲了!”
“哈哈哈!”听到这儿,唐桁与郑伯焉相视大笑。
“李延他自己也不闲着,他一闲着,就自己推着个车子到村里去,给农民们讲些农学上的知识。你也知道,有些人种田种了一辈子,别人怎么种,他就怎么种。问他怎么能种好,他是一问三不知。李延这一讲,倒还真有讲通的。”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他似乎还讲过《大历律》。总之啊,现如今整个吴州下的各县衙门,都想学他,就连书院里的农学课,都没人缺席了!”
“便是因为这个,宋承玉也是常往乡下跑,带着些学生,推得呀,还是你们当初做的那两辆车呢!”
郑伯焉是发自内心的兴奋和高兴,他教书育人,为的不就是教出能为国为民做些贡献的人吗?
“子宽,现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和逸飞……你们一起留下来的。那些小车,每走一个地方,大家都会记起当年你们说过的那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番薯!
你们金榜题名,各自入仕,虽一时有些不如意,不得志,但永远不要忘了,你们的本心呐!”
唐桁站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先生教诲,学生必一生铭记!”
“对了,先生,学生还未细问,您怎么会突然到边城来?是否有要紧事需要学生做的?”
郑伯焉有些羞涩,摆手一笑:“我……是来寻你们仲先生的。”
“仲先生?”
唐桁想起自己从东南郡回吴州时,同窗们七嘴八舌议论起的,仲慜仲先生,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先生。
原来郑院首和仲先生……唐桁不由得心中暗笑。
“她走后,我一直在寻她。前些日子,有消息说在边城见过她,我便来了,只是依然未有结果。想到子宽就在随州,便转道来见你一面。”
“先生莫要担心,一定能找到的。”唐桁安慰道。
郑伯焉笑得有点苦涩:“仲慜虽是女子,可一样也志存高远。我不能,也没有资格,用儿女情长去绑住她。”
“可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孤身一人,我怎能安心?她再是女扮男装,举手投足、言语行事,也难掩女儿家的姿态,若是被歹人看破,欲行不轨,她又如何保护自己……”
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一大片茶水洒落衣摆,唐桁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猛然崩断。
再是女扮男装,举手投足、言语行事,也难掩女儿家的姿态?
女儿姿态、女儿姿态……
脑海里,裴云潇的一切走马灯似的掠过。
裴云潇的眼神,带笑的、明媚的、娇嗔的、依赖的……
裴云潇的笑容,爽朗的、勇敢的、恬淡的、羞涩的……
哪家的男子,会有那般的眼神,那般的笑容,会对另一个男人,那样的亲近?
她哭泣时的眼泪,从来束的极高的领口,还有……半粗不细的声音
他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裴云潇,分明就是个姑娘!
他的潇弟,是个姑娘啊!
“先生!”唐桁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不能招待先生。先生先在客栈住下,等明日学生再来!”
郑伯焉一呆。他何时见过唐桁如此慌张的样子?
“诶?”可还没等他回应,唐桁转身就朝外跑,竟是一刻也不肯多留。
从城中到军营,唐桁一路快马,刚入营,便钻进自己帐中,翻出笔墨纸砚。
他用笔在纸上勾勒出裴云潇的相貌,寥寥几笔,又添上女子的发饰与衣服。再一看,这画中,哪里是个男子,分明就是个绝色的美人!
潇弟是姑娘,潇弟是姑娘!
唐桁在帐中激动地来回走,恨不得高声呼喊。
他没有断袖之癖,他心悦的从来都是裴云潇,心悦她的坚毅,心悦她的柔软,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都汇聚成她一个人!
只有她!
一时的激动过后,唐桁将桌上的画像烧了个干净。纵然他很想将画留下来,可他不能给裴云潇添麻烦,任何一点会危害到她的事情,他都不允许!
烧了画,唐桁有些傻乐地坐在桌旁,托着腮,手里攥着那破旧的荷包,心中思绪纷飞。
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裴云潇是姑娘,只能证明他自己没有断袖之癖,可并不能证明她对自己,也有如此心思啊!
嗯……唐桁发现,他可能找到了比起自己是断袖之癖这件事来说,更令人悲伤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终于把女主写掉马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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