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不能强迫你留下。”唐桁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
“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三年后。
江北,溸州。
一处山清水秀的庭院外,几个扎着总角的孩童在跑闹着放风筝。
一辆马车沿着河岸缓缓驶来,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位小友,敢问此处可是菀蔻斋?”男子拦住一个看起来大些的男孩子。
男孩儿点点头,看向他:“你找菀蔻斋做什么?那是女学,男孩子不能进的!”
男人呵呵一笑:“不进,不进。我是前来拜会故友的。”
男孩儿不太懂他文绉绉的话,随便摆了摆手:“就在前面,你自己去吧。过了那小桥,再过个小竹林就是了。”
“多谢!多谢!”男人抱拳行礼,撩起衣摆,朝男孩所指的地方而去。
刚上小桥,男人便立刻听到了一阵郎朗的读书声。
不同于他习惯中的声音,这次的读书声,带着些清甜和娇柔。伴随着桥底潺潺流水经过石头的水声,竟是无比的悦耳动听。
男子心念一动,不禁油然生出些动容。
两年前,当今陛下将在吴州、丰州、沥州等地承办官学,政绩斐然的李延李大人提拔为了国子监祭酒,并御笔钦赐“官学之长”,要他用他的经验,在全国推行教育。
只是,官学的学堂到底也只想男子开放,女子想要入学,依然是难上加难。
如果,眼下这样的读书声,能在四海之内的每一处响起,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境?
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绕过竹林,来到白墙青瓦的庭院之中。
邻近的一间屋子中,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来,最后念诵一遍今天学的诗,咱们就下课啦。”
童声整齐的响起,男子凑近几步,倾耳细听。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好,下课!”
活泼可爱的女童们相携着蹦蹦跳跳的跑出门,男子朝旁避了避,直到屋中只剩下教课的先生,他才走了进去。
“敢问……?”
裴云潇整理着手中的纸笔,听到声响,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处站着的男子,一脸儒雅慈祥,不是郑伯焉,又是谁?
“郑院首?”裴云潇惊喜地迎上去。
郑伯焉的表情,比她还要精彩十分!
“你、你真的是,是逸飞!”
裴云潇脸微微一红:“是。”
“院首,对不起,瞒了您这么多年。”
郑伯焉激动地不行:“不,不,挺好!很好!太好了!”
三年前,京城传来消息,裴云潇暴病而亡。他当时有万般猜测,但最大的猜测便是当今的陛下替裴云潇找了个借口,假死而亡。
一个月前,他收到裴云潇的信,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迹,才让他确定,他这位无比看重的学生,真的没有死。
这些年,他不是没好奇过如果裴云潇真的没死,为什么会选择远离朝阙。是被迫?是无可奈何?
可直到见到她,郑伯焉才终于明白,这才是裴云潇,真正想要的生活!
“逸飞,你信中说,你仲先生,也在这里,是吗?”郑伯焉带着激动与忐忑。
裴云潇点头:“不敢再隐瞒院首,其实一年前,我就寻到了仲先生,便和她一起才这里办起了菀蔻斋,专门收取想要读书的女儿家。”
“只是……仲先生要我保管这个秘密,直到月前,她才突然提起,想要再见您一面。”
郑伯焉心里一咯噔,觉得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忙追问道:“为什么?她出了什么事?身体、还是……”
“都不是!”裴云潇急忙宽慰。
“仲先生,只是想通了。她说,人生苦短,岁月不长,又何必瞻前顾后,而失去了享受幸福的机会呢?”
郑伯焉眼睛“蹭”地亮起,心中不由澎湃起来。
裴云潇看在眼里,心下暗笑:“仲先生就在前面,我带院首去吧。”
郑伯焉忙不迭点头。
绕过几处回廊,裴云潇将郑伯焉引到仲慜的屋外。
如今的仲慜也与她一样,脱下了男装,换回了女子装束。只是“仲慜”这个名字代表了她的新生,她舍不得换去。
“慕声?”
“阿敏?”
裴云潇看着郑伯焉进门,看着仲慜由惊转喜,分别数年的两个有情人彼此互诉衷肠,场面竟那般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裴云潇有些不敢再看,快走几步避到一旁的紫藤架下,拭去眼角的湿意。
蓦然发现,今日上课时,为了讲解诗词,她特意找了些红豆来给学生们观看,此时,那串鲜红欲滴的红豆手串,就在自己的手里攥着。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也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京城,御书房。
内侍郭汕捧着一沓奏折,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龙案边坐着的,是当今的陛下。
郭汕是三年前进宫的,在他心里,当今陛下,便是这古往今来最仁德、最清明、最英武的陛下!
“何事?”郭汕一进来,唐桁就察觉到了。
“回陛下,这是呈上来的奏折。”郭汕不敢多想,赶紧上前。
“嗯。放在那儿,朕马上看。”唐桁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劳累的肩膀。
“这个给礼部送去。”唐桁抓起一边的册子:“羯颉大公主成婚,朕拟了一份礼单,照这个备下。”
郭汕接过称是,心中对陛下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多少年,他们中原的皇帝没有在外族面前硬气过了?如今两国盟好,边境安宁,还不都仰赖当年还是大将军的陛下吗!
唐桁不知道郭汕的心思,顺手拿起刚刚送来的一本奏折,打开一瞧,神色便是一黑。
“啪”地合上,唐桁一下把那奏本扔了老远。
郭汕跑过去捡,不禁叹了口气。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又上奏陛下充盈后宫的事了?
只有在这件事上,陛下才会如此生气!
“郭汕,把这些、这些全都给朕收集起来!”唐桁指了指几堆摞的跟小山似的奏折。
“明个儿上朝,带上个火盆,把这些全给烧了!”
“陛下?这!”郭汕吓了一跳。
“怎么?朕还怕了他们不成?”唐桁剑眉一竖:“每年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那这些东西来烦朕。”
“这么多朝政要朕处理,他们不思替君分忧,还给朕找一堆麻烦!”
郭汕赔笑道:“大人们也是操心陛下,陛下勤勉国事,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若是有小皇子小公子,宫里也能热闹些。”
唐桁斜睨他一眼:“朕还年轻着呢,急什么?等以后,朕生给他们看不就是了!”
郭汕被这话弄得想笑又不敢笑。
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一提起后宫之事,这话就不太对味儿了。
“对了,郭汕。”唐桁又想起什么。
“朕之前让你秘密出宫办的事,怎么样了?”
郭汕一拍脑袋:“瞧奴婢这记性,陛下吩咐,奴婢不敢怠慢,都已办好了!”
说着,从袖口拿出个书册来:“陛下将收集来的,裴永唐裴先生的诗词整理成册,让白山书局刻印成书,公开售卖之事,奴婢已经办妥了。这就是样书。”
唐桁接过,仔细翻看着,良久才满意地点头道:“确实不错。”
“这下,她的诗词,也能留下来了。”
郭汕想,陛下真是文武双全,礼贤下士。
这位裴永唐裴先生是近年突然在民间声名鹊起地云游诗人,听说画也画的不错。陛下先前已让人做过那裴先生的画的摹本,现在又替他出诗集。
试问那些追捧裴永唐的文人们,哪一个能做到陛下这般?
“启禀陛下。”一个小内监匆匆而来:“忠义侯韩少祯请见。”
“让他进来。”唐桁道。
三年前,他将韩少祯封了忠义侯,也让韩少祯成了第一个以商户身份受封的侯爵。
韩家已被韩少祯带着,全部转向经商。唐桁当然不介意,大手一挥,商户子也能入仕科举。
却不知今日韩少祯来找他做什么,捐钱?还是要钱?
捐钱可以,要钱嘛……唐桁暗想,得找个理由推脱过去。
韩少祯进到御书房,行礼叩拜一气呵成。已是天下首富的他,正是端的意气风发。
可偏偏唐桁看着不是滋味。
“容庆啊,你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呐!”唐桁有点酸溜溜的。
月前,韩少祯刚刚成婚,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裴云潇身边的锦妙。
两人也是从小相识,后来裴云潇离京后,锦妙留下替她打理资产,两人日久生情,结成姻缘。
这却是让唐桁无比的羡慕嫉妒恨!
韩少祯一听这话,就知道唐桁的意思,笑道:“臣进来听闻国事繁复,陛下操劳不已,甚是不安。”
“今日面圣,细观之下,惊闻陛下龙体恐已有不适,更是惶恐。臣愿献上一剂药方,以解陛下心结。”
“朕没病。”唐桁不以为然。
“陛下还是看看臣的方子才好。”韩少祯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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