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母遗物,一朝破碎,此事非同小可。
更何况杨蕊不仅玉碎,且还遭了心上人宋楚平训斥,方才她在厅上不好表露不满,出了玉翠阁,终于彻底褪了强颜欢笑的神情,眉目间尽是寒霜。
于斐玉跟在身后哭喊哀求,可却被婢女们死死挡在外围,连杨蕊的身都近不了。
“蕊姐姐,你不要生玉儿的气好不好?玉儿定会让吩咐匠人,给姐姐再造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可好?”
于斐玉絮絮叨叨了一路,被她扰得不胜其烦的杨蕊,终于不想再忍受如此胡搅蛮缠。
杨蕊如风的步子戛然而止,回过身来,咬牙切齿,冷笑讽刺道,“呵,你是觉得,再造一块出来,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再造一块出来,便可替代我原本的那枚玉佩么?!”
于斐玉被她徒然的变脸,吓得哆嗦了一下,两条腿开始发起抖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杨蕊呲笑一声,“再说了,你说要赔我的玉佩,你赔得起么?我听说永春侯府虽然是簪缨世家,如今却早已外强中干,沦落到要去挪用姨娘的嫁妆做家中的嚼用。”
“你方才赏人气魄倒是足,想必也是用了存了许久的银子来打赏吧?”
“说不定,那丫鬟偷了我的玉佩,就是替你去换银子呢!”
杨蕊盯着她,眼周骤眯了一下,散出些凌厉的寒光,嘴中痴痴念叨着,脚步一步步朝她逼近,“说起来,方才在厅中的那一巴掌,实在不应该落在那婢女脸上,而是应该扇在你脸上!!”
于斐玉被逼得步步后退,脸色煞白,心中发虚,缩着肩膀颤着腿,直到薄背触到了身后的假山……
此时身后的贵女们已经跟了上来,杨蕊后退一步,眉头倒立,眯着眼睛,凌然昂起头颅瞪着她道,“京中女眷,果然同我们西北女子话不投机,从今往后,我与你割袍断义,割席分坐,各不相干!”
杨蕊说罢,怒气冲冲便朝问外走去,大步跨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于斐玉是杨蕊带来了人,西北女子本就对她心有微词,眼下连杨蕊都放下了如此狠话,俨然是绝交的意思,西北贵女们更是一丝颜面都不给她留了。
“永春侯府,世家大族!清贵门户!如此家教,居然还能管出如此刁奴来,啧~”
“好说今日要留在摄政王府用膳呢,这还如何用?呵,穿着被猎狗啃过的衣裙用么?”
“可惜咱们这一身好衣裙。这可是璧玉阁的最新款式呢!”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瞧她自己都穿得如此寒酸,难道还有银子赔给你么?”
……
众女对于斐玉明嘲暗讽一番,一个眼神都未给她个,扶了扶头上的钗环,被丫鬟们搀着,径直踏过了她身侧。
于斐玉狼狈万分,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在永春侯府养出来的尊荣贵气,瞬间瓦解土崩,她脸上猎狗令人作呕的口水味道,还依稀可以闻得见,衣裙上也沾了不少假山上的土灰。
这一瞬间,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骄持金贵的高门侯女,也当不起温家宜家宜室的幼女…
她现在觉得,自己只配做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这便是她期待已久的粉墨登场?
她只觉得头顶有个万斤重的巨锤,朝她肩头一下下得猛力敲落,她心死如灰,脚底一软,身体顺着假山凹凸不平的石壁缓缓滑下……
***
辰时三刻,宋楚平已经用完早膳,早早在书房中批阅奏章。
书房旁的耳房内,温萦柔打开白釉瓷壶中的盖子,将其内装着的碧螺春茶叶,倒在了青花瓷的茶壶内,紧而倒入热水,茶叶随着水流崩腾而起,耳房中瞬间馨香一片。
趁着温萦柔倒水的功夫,秋叶在旁舔火,顺便分享起了京中的时事,她用小铁夹摆弄了下炭火,眸子带了些狭促,“萦柔,你还记得昨日来府中做客的于五姑娘么?”
温萦柔手中的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如常,“记得,怎么了?”
秋叶眼中闪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光芒,“她出大事儿了!”
“门房说,于五姑娘昨日眼睛红肿地踏上了马车,来时还好好的马匹,去时没跑了几步后,不知为何就发起狂来了!马夫如何拉缰绳都拉不住,红了眼地往前撞!”
“好在没有踢伤路人,只是沿街的摊贩遭了殃,货品散落了一地,听闻今晨,那些遭了连累的摊贩们,正围在永春侯府门外要赔偿要抚恤呢!”
温萦柔笑了笑,“这算啥大事儿,赔些银子了事不就行了。”
秋叶放下手中的铁夹,瞪着眼睛,煞有其事唬道,“大事儿发生在后头呢!”
“那马后来撞哪儿不好,后来竟撒开了丫子,撞入了护城河!眼下虽然正值腊月,河面是结冰了,可前几天出了几天大太阳,冰面就融化了些。那马车就直直一跃而下,朝冰面撞击而去,于五姑娘和车上的车夫,连人带马,全都掉进了冰窟窿!”
温萦柔倒茶水的手抖了抖,倒吸了口气问道,“人怎么样?”
“虽然捞上来的时候,于五姑娘是昏迷着的,但是想来应该无事,不然永春侯府,今日就要挂白了。”
秋叶战栗了一下,抬起双手环绕着抱住自己摩挲了几下,又赶忙往炭火旁凑,“天爷呀,那水得有多冷呐!捞上来的时候,只怕成了冰棍了。”
又唏嘘道,“于五姑娘运气好,落水时旁边正好有通水性的女子,见义勇为下水捞了她上来,没有让那些莽夫抢得先机,让外男触碰,又好在现在冬日里不比夏日,于五姑娘衣裳穿得厚实,没有露出什么丑态来。”
“不然这两者中,但凡沾上其中一条,于五姑娘饶是订婚了,怕是这亲也成不了了。”
秋叶碎碎念说了这么多,此时抬头瞧了眼温萦柔的脸色,嘟了嘟嘴不忿道,“昨日玉翠阁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永春侯府的下人怎得如此不知礼数,害得姐姐在厅中差点被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做下人的,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温萦柔一面笑着回话,一边煮茶。
她方才侧耳听着,觉得此事甚不简单,那马来时还好好的,没道理回程就忽然出了问题,除非,是有人暗地里动过手脚。
而能在摄政王府、宋楚平眼皮子底下犯事的,借旁人一百八十个胆子,想必也不敢摸这只老虎的屁股……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示意的。
这事儿她能想得到,那旁人定也能想得到。
永春侯府近几年虽然不比以前了,可若真要就此事在朝堂上叫嚷开来,未必就查不出蛛丝马迹,这毁的,是他的名声。
温萦柔眼睫轻颤了颤,他不惜得罪京中一世家大族,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着其他什么?
“萦柔姐姐想什么呢?茶都沸了。”
秋叶这一句提醒,打算了温萦柔的沉思,她忙将抄起一旁的毛巾,裹着手将茶壶从炭火上移了下来。
“我先去给爷上茶。你待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厨房看看茶点好了没有。对了,昨夜二爷在啵啵床上看的书,翻到的是一百零九页,你记得将书签放好,放在一旁的置架上,免得二爷到时候再翻。”
“知道了知道了,二爷的事儿,姐姐真是何事都挂在心上。”
温萦柔嘴角扯了扯,放上茶杯端起了木盆,便迈步向书房走去。行至书房门前,温萦柔朝里面直直望了一眼。
由于书房中烧了热龙,温暖如春,所以宋楚平只穿了件绸缎的加棉袄子。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挑了套灰白色的鱼纹如意钏金丝常服穿在身上,透亮的颜色,衬得指尖的绿扳指,愈发荧光发亮。
他正伏在案桌上专心批阅着奏折,蹙眉翻页、一举一动间,竟是风流蕴意。郎艳独绝,举世无双,莫过于此…
“怎得还不进来?”
温萦柔从未认真瞧过他,乍然一看入了神,直到他慵懒的声音,在耳旁炸裂开来…
似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她的眸子慌乱闪烁几下,心中生出些不好意思,耳朵红了红,跨步入了书房内。
福了福身之后,走近书桌,将茶杯轻轻拿起,放在了书桌上。
宋楚平乃是习武之人,早就察觉到了,在书房外戛然而止的脚步,和落在他身上徘徊的眼神。
若是放在旁的婢女身上,他并不会觉得此事有多反常。毕竟青竹园中的婢女们,只要有个给他端茶递水的机会,皆是要垂涎于他皮囊的美色,通常要耽搁些许时间。
可她不一样。她的眼皮,在他面前,似是从来都未抬过,通常是轻飘飘将茶水放下,又轻飘飘地移步出去,宛如悄然入夜中的清风。
今儿这般倒是奇了。
宋楚平放下手中的奏章,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便看见了耳尖那一抹樱红,粉嫩得像小猫的鼻尖,可爱又有趣,让人忍不住像探手摸一摸。
然后他就真摸了。嘴角边噙着笑,边抬手轻触了触她的耳尖。
温萦柔被身体末端传来的奇异触感,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尖更红了,脸上也飞了两朵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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