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像是自知难逃,狠心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端妃看着她吃,面露不忍,“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本宫,临了还陪本宫一起死,说是陪葬亦不为过。”
“娘娘,这是奴婢的福气。”
“福气?”端妃眼神恍惚,“以前本宫总听人说那深宫之中盛衰无常,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当年那杨氏何等受宠,风光无二,到头来也难逃陪葬的命运。本宫自知貌不如人,不曾妄想过能得圣宠。本宫知道后宫女子,有子才是立足之根本。本宫做到了,谁也没有本宫儿子多。本宫有两子在手,便是再低调再不与人争本宫亦是他人羡慕之人。然而本宫千算万算,算不到有今天。”
说到这里,她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和畅快。
“你说他日九泉之下,本宫见到了吴宛儿,该不该告诉她这些事?”
那嬷嬷抹着眼泪,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端妃渲染在自己的幻想中,表情越发奇异,“想当年我们可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本宫自然不能瞒她。你说她若是知道这些事,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她低低笑起来,笑到咳嗽。
那嬷嬷赶紧替她顺气,她心口一阵绞痛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烛火昏黄的屋子里,只有那嬷嬷守在她的身边。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生命的流逝让她感到一丝恐惧。
她唤着那嬷嬷的名字,那嬷嬷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喂下。
“几更天了?”她问。
“快三更了。”那嬷嬷回道。
“三更了。”她喃喃着,“本宫怎么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你扶本宫一把。”
那嬷嬷没动。
她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又说一了遍,那嬷嬷还是没有动。这下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凌厉地看过去。
那嬷嬷低着头,站在离床较远的位置。
“你…你…”
“娘娘,快三更了。”
“你…你敢背叛本宫?”端妃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然而她太过虚弱无力,没等坐起又重重倒了回去。“你刚才给本宫喝的是什么?”
“娘娘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三更死,臣不敢留命到五更。眼下快三更了,娘娘你该上路了。”
“好…好的很。本宫竟然不知你是陛下的人,只是本宫很奇怪陛下为何多年后才知内情?”绞痛从腹中漫延,端妃自知死期将至,“你不是…你不是陛下的人……”
那嬷嬷静静看着她,没有反驳。
她扭曲的脸露出奇异的笑,“原来如此…哈…你是柳氏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宫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没想到本宫是一只螳螂,真是可笑啊…”
那嬷嬷看着她痛苦挣扎,看着她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嬷嬷才敢上前探她的鼻息。她身体缩成一团,弓成一只虾子。发散而乱,死面如灰,已经死去了。
“娘娘,你走好。”
那嬷嬷叹息一声,替她合上了不瞑的眼。
第73章 你信我吗?
端妃病逝, 以皇后之制葬于皇陵。
葬礼十分隆重,棺椁直接从别苑出殡。动静之大,李长晴想不听到都难。自从知道身世之后, 她如同惊弓之鸟, 一听葬乐之声忙问那些宫女太监。
这次倒是有人回了她,她知道是端妃出殡之后越发惊恐。
端妃死了, 下一个会不会是她?
她的尖叫声淹没在唢呐声中,那些宫人已经习惯她的歇斯底里和疯癫,一个个面无表情状若木头。
“本宫不会死的,本宫是公主!本宫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
喊着喊着, 她发起疯来。屋子里已无东西可摔,她只能踢来踢去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恨意。残断的桌椅散落各处,那些宫人避得极远。
她发够了疯,气喘如癫。
“本宫让你们装死, 你们可知本宫一死, 你们皆会陪葬!”
那些宫人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他们心中都有定数, 知道李长晴说的是实话。天家机密,皇室丑闻, 得见者必不被容活于世。
然而李长晴不知道,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不过是死前还被允许多活了几日,领了奴生中最后一份差事。
“去死, 去死, 统统都该死!贱人,贱人害本宫!”
这个贱人在骂谁,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骂的是自己的亲娘,她以前最引以为傲的母后吴宛儿。
既已嫁与人妇, 还贵为皇子妃,居然和外男有染。若不是亲娘不贞,她何至于沦落如今的田地。她原本应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不是这别苑里人人可欺之人。
这个贱人骂的还是苏宓,她和苏宓之间牵扯太多,那些惊吓屈辱比杀了她更让她难以接受。她忘了自己曾经那般对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只记得对方对自己的落井下石。
“都是贱人!为什么不一起死?”
事到如今,她咬牙切齿满眼恨光,还在意不平苏宓为什么没有死。
“公主殿下想和谁一起死?”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
苏宓不知何时进来的,衣着华丽容貌迭丽,云鬓玉钗一身贵气,哪里还是李长晴以前认识的那个胆小懦弱的孤女。
李长晴被她身上的气度妒红了眼,她睥睨的眼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场景何等熟悉又陌生。
“贱人!”
“公主殿下骂得好,不安于室是为贱,这声贱人想必先皇后九泉之下定能听到。我记得公主曾说过父母有污名者是为贱,私以为公主也与此字相得益彰。”
李长晴红眼似滴血,以前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今日被人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她慢慢站起来,怒视着苏宓。
“你别得意,你永远也别想恢复自己身份。就算你是李家血脉又如何,这辈子你只能姓苏,不可能姓李!”
“姓苏也好,姓李也好,不过是一个姓氏而已。我是谁天下人皆知,是否恢复身份于我而言并无区别。何况我很快就是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以后更是地位高贵的亲王妃。而公主你呢?你以后会是什么?”
李长晴倒退一步,她以后会是什么?
“本宫当然是公主!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没有死?”
“所以在公主看来,我该死,对吗?我与你本无怨无仇,你母亲自己做了丑事,把自己吓死了。多年来你处心积虑欲置我于死地,时至今日依旧不知悔过,可见你其心之毒。所以作恶者终有报,这是你的报应。”
“你胡说,本宫什么时候置你于死地了,本宫根本就没有真正伤到过你!”
苏宓走近,杏眼如杀,“你没有伤到过我?所以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对吗?如此也难怪世间会有一句老话,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你想干什么?本宫可是公主!”李长晴拼命往后退,叫嚣声中没有半分底气。那些惊恐齐齐涌上心头,她再一次体会到苏宓说的那句话:没有人会救她。
“没错,你当然是公主。身为皇室公主,当以天下之事为己任。为百姓谋福祉,替陛下排忧解难。想来日后世人提及公主,必然一片夸赞之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长晴并不笨,自是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兀丘蛮夷在边关极不安分,朝中有臣子谏议派公主出使和亲。听说那兀丘大汗年近花甲,定然是个疼人的。”
李长晴的眼因为恐惧瞳孔扩大,“你胡说!本宫是嫡公主,那兀丘不过是弹丸之地,父皇不会同意和亲的!”
苏宓还在笑,眼神悲悯又同情。
她在苏宓的眼神中慢慢心凉,她哪里是什么嫡公主,父皇更不会再在意她的死活。兀丘是什么地方,听说那里整日漫天黄沙极为艰苦。
以往宫中有人提起那地方,无一不是蔑视嫌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去那样的地方,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足可以当她祖父的男子。
“不,不会的,父皇不会这么对本宫的。本宫是他唯一的嫡女,他向来最疼爱本宫。你肯定是在胡说!都怪你…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坏事,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不停地吼叫着,才想往苏宓撞过来便有几个宫人将她拉住。“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本宫要砍了你们的头!”
“公主,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你也看到端妃的下场。你若是和亲,还可以保有公主的尊荣。你若不愿意,我想你必然会因为太过思念端妃而抑郁而终。”
李长晴停止了吼叫,她慢慢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劝我?”
苏宓笑得极淡,“我和公主相识一场,虽说有太多的私怨,但你来我往已做了结。我这人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自己认识的人。是以今日算是告别,在此我祝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
李长晴并不信她的话,她云淡风轻的来,又从容自若地离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劝李长晴,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时候死才是解脱,活着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没有倚靠的和亲公主,前路该是何等的荆棘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