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岱对她颇为尊敬,一来因她是太傅之女, 二来她为后多年确实称得上端庄贤良。后宫风气比之父皇在位时,不知清静多少。
“长晴的气性是大了些,皇后是她的母后,说几句是应该的。端妃既然身体不应,以后长晴的教养你多费心。”
柳皇后闻言,不喜反愁。“陛下,大公主自小是端妃妹妹养大的,平日里与臣妾并不亲近。臣妾说句不怕丢脸的话,怕是在大公主的心里从未将臣妾当过母亲。臣妾是继室,有些事不好多管。若是让大公主再生间隙,反倒不美。”
李岱脸色越沉,看上去隐有薄怒。
李长晴从不称呼柳皇后为母后一事,他是知道的。以前他体恤大女儿幼年失母,对她很是纵容。便是她做得过了些,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今,他似乎有些不耐了。
“你是嫡母,由不得她不听。”
“臣妾试试。”柳皇后看似很忐忑,“她自小与端妃妹妹最为亲近,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听臣妾的。为了陛下,臣妾愿意讨那个嫌。”
“你是个贤良的。”李岱夸道。
柳皇后红了眼眶,“能得陛下这一句,臣妾便是让人骂了也值。端妃养身体这段时间,臣妾先接个手。待端妃妹妹大好了,再将教养之权交还回去。”
李岱嗯了一声,暂且如此。
他长着手臂,柳皇后不假宫女的手亲自为他宽衣。
一边宽衣,一边观察他的脸色,“端妃妹妹这些年一直做得不错,臣妾很感激她。当年她同吴姐姐交好,在闺中时亲密无间,吴姐姐亦是伯府的常客。后来吴姐姐成了皇子妃,依然常去伯府做客。那时候臣妾就想,这样的亲近的闺友,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了。再后来吴姐姐不在了,臣妾听说吴国公府举荐端妃妹妹入皇子府照养大公主,便觉得再是合适不过。”
李岱原本是闭着眼睛的,突然猛地睁开。
柳皇后低眉顺眼地替他挂外袍,并未注意到他眼中的寒意。
他一把扯过外袍,“朕想起还有一些奏折未处理,你先安歇吧。”
“陛下,这么晚了…”
“不用等朕,朕改日再来。”
龙驾摆起,柳皇后带着宫人恭送。
她最得用的心腹嬷嬷十分惋惜,“陛下就这么走了,下回来又得等到初一了。”
“十五都等了,本宫又怎么会等不得初一。”柳皇后慢慢起身,眼神幽远而诡异。“那些奏折想必是十分重要的,本宫盼着陛下早些处理完。”
李岱当然不是要处理什么奏折,他是想到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那种可能让他极为愤怒,杀气毕现。
福总管是他最为得用之人,一看他的脸色即知不妙。
空旷威严的玉祥殿内,一道黑影不知何时而至,也不知李岱说了什么,那道黑影又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天子的暗卫,来无影去无踪。
夜渐深,李岱坐在一直未动。
他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发妻的模样。发妻是吴国公府的嫡女,看上去温柔纤弱。她喜欢吟诗、喜欢被人哄着,偏生这两样他都不擅长。
她嫌他无趣,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那时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对于她的冷淡并不放在心上。她同杨家的姑娘交好,三天两头往杨家跑,他也随她去。
后来她差点落胎,他更是不知如何哄她。她夜夜噩梦,他只能加派人手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再有闪失。
关于她险些流产一事,他从未问过杨氏。潜意识里他不愿意去追究,更不想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如果杨氏不曾害过她,她的害怕恐怕是为哪般?
怀疑一旦起,便再也散不去。
他再睁眼时,眼中除了凌厉还有说不出来的烦躁。
福总管小声提醒,“陛下,丑时一刻了,您该歇息了。”
他起身,“去听语宫。”
赵舒宜还未睡,似乎是在等他。
他一进密室,她赶紧谢恩。
美人如玉,青丝如瀑。
他的心情不知为何好转不少,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找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那种隐蔽的欢喜和征服感充斥在他的内心,让他无比自得。
“可见到人了?”
“见到了。”赵舒宜杏眼微红:“一转眼快十六年,想不到她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多亏了陛下,否则我们母女哪有相见的一天。这些年我没有白活,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陛下。”
李岱极为受用,执起她的手。
她美目盈泪,是他从未见过的软弱。
“那孩子看到我就想起了秦嬷嬷,说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还说如果秦嬷嬷在就好了。她称呼我为嬷嬷…我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年我总在想,我若是晚生十年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三郎,她也会是三郎的孩子。”
一声三郎,缠绵悱恻。
李岱怀疑发妻不贞,已经疑心李长晴不是自己的骨肉。再听赵舒宜这样的话,越发厌恶发妻,也越发怜爱眼前的女人。
赵氏当年是被逼无奈入的宫,而吴宛儿若是不愿,大可以不同意婚事。
当年他不过是个不显的三皇子,上有太子皇兄和二皇兄,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以吴宛儿的出身,为什么为选择他?
难道是因为吴国公府早知女儿不堪,所以才选中他这个倒霉蛋。
他拳头紧握,牙关切切。
“三郎,我多希望她是你的女儿。”
赵舒宜的声音又起。
恍惚之中,他似乎觉得那就应该是他的女儿,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属于他一人。他紧紧搂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他没有看到怀中女人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
为了活着,赵舒宜连尊严都抛弃了,又何况是这些虚情假意。
她的女儿,死了。
那个孩子,没有等到和她相见的一天。如果不是宓宓,她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为了她的孩子们,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和忠亲王妃的世子定了亲,我知道是三郎你心疼她。这些年你把她养在王府,又给她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纵然是亲爹也不过如此。”
李岱心中越发受用,他虽贵为帝王,后宫妃嫔众多。但最得他心者,非赵氏莫属。赵氏是他这一生中真正动心的女人,也是最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的女人生的孩子,当然是他的孩子。
这样的错觉让他无比兴奋,这一夜自是浓情蜜意不提。
天子暗卫手法奇多,不出两天已查到程家父女的下落。程家父女被迷晕带到他的面前,他一看到程世珠那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世珠的脸,有四五分像李长晴。
如果说他们不是姐妹,谁也不信。
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谁知却平静至极。或许是早猜到了答案,或许是自己并不是什么遵守伦常之人,他竟是很快接受了事实。
平静之后,是冷到极致的杀意。
他可以不在意,却不能容忍背叛。
何况是这种令任何一个男人都引以为耻的通奸。
“送回去。”
暗卫愣了一下,立马领命。
他没有杀程家父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赵氏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宫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爱慕他的权势。她们讨好他,在他面前极尽媚态和迎合,无一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利益。
只有赵氏,是真正爱他的。
她愿意背负着违背世俗的压力,愿意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即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女儿,也是他李家的血脉。所以这些年他李家的骨肉在受苦,而别人家的孩子却能堂而皇之地混淆李家的血脉。
吴国公府,真是好啊。
将那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嫡女嫁给他,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乌龟王八。还有杨家,竟然把绿帽子戴到了他的头上。
偏生他还不能声张。
还有杨氏,必然也是一个知情,或许还是替那对狗男女遮掩之人,一如那个史夫人。
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旁的福公公头埋得更低。
*
程家父女被秘密带走,又被秘密送回。他们父女二人只觉得是睡了一个极沉的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死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他们父女二人已经远在朝天城几百里之外,在一处小镇上落了脚。这处小镇有程大生的姨母,他们算是投亲。
这几日程大生已经找到了新的铺面,准备操持老本行。程世珠的心也安下了许多,渐渐少了初时的胆战心惊。
他们父女二人都以为一切顺利,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暗处盯着他们的不止一家,除了司马延派去的人,还有柳皇后的人。这一夜过后,两派人马都消失了。
司马延收到消息,眼神微凝。他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以帝王的心术,是绝不可能放过那对父女的。
他告诉苏宓,陛下应该已经知道李长晴不是李家人了。
苏宓杏眼一亮,“他知道了!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