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送暖,朝天城处处生机勃勃。王府里也是一片生机盎然,处处绿意茵茵,还有迫不及待争春的花。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嬷嬷的身体看上去好了许多。随着苏宓的冒头,主仆二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
白昼开始变长,苏宓常常扶着秦嬷嬷出去晒太阳。太阳光下,秦嬷嬷头上的银丝越发显眼,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更加深刻。
每当看到这张脸,苏宓都想哭。
“嬷嬷,你想出府看看吗?”
秦嬷嬷昏老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很快又黯淡如常,“嬷嬷这把年纪不爱热闹。”
多年前,她也曾望着兴宁宫的高墙,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宫。后来她不想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念头连想都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她跟着娘娘连夜出宫。世间的繁华她没有见过,她看见的只有另一道守卫森严的高墙。
这王府,也是如此。
她这辈子,注定与外面无缘。
苏宓看似一脸天真,“嬷嬷,外面可好玩了。我上回和郡主去看花灯,街上好热闹,人特别多。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嬷嬷和我一起就好了。”
秦嬷嬷动容不已,“姑娘,外面确实热闹。嬷嬷年纪大了,不喜欢凑热闹。只要我家姑娘玩得开心,嬷嬷也跟着高兴。”
“不行。”苏宓撒着娇,“我想要嬷嬷陪我一起。”
秦嬷嬷不想哭,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了,她不想晦气。但是她忍不住,她先是碰到娘娘那样的好主子,后又养大了姑娘这么好的孩子,她这一辈没有白活。
罪奴一生,能有这样的福气她知足了。
苏宓像是怕她不同意,嘴里说着明天就要带她出门,人却是跑出去好远。
“姑娘,你回来,你去哪?”
“嬷嬷,我去求郡主,我很快就回来。”
“这孩子…”
秦嬷嬷呢喃着,已经泪流满面。
苏宓像一阵风,气喘吁吁地跑到鹤园。
现如今,她可是鹤园的红人。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敢拦她,她不能通传便能进去。远远看到青峰守在殿门外,不一会儿有个丫头过来说了什么,然后青峰便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红岭。
想了想自己换了鞋套进殿,她知道司马延肯定在里面。
屏风后无人。
“郡主,郡主,你在吗?”
大着胆子往内室看了看,也没有人。
奇怪,司马延难道不在吗?
突然她好像听到水声,好像是从左边那个大屏风后面传来的,“郡主,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沐浴?”
“嗯。”极淡极低的声音。
“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她一步步走近。
“不用,别过来!”
“哦。”
她乖乖往后退,心道司马延还真没有郡主的架子,洗澡这样的事都是亲历亲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屏风上搭着衣服,一水的白。白的里衣、白的亵裤、白的内衫、白的外衫。
不会连肚兜也是白的吧?白色的肚兜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绣花?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肚兜的踪影,想着许是压在别的衣服下面看不见。
“郡主,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
“不用!”
不要人搓背,也不用人拿衣服,这样的主子真好。
她心想着,便看到红岭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的焦急。一看到她离屏风还远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郡主沐浴不喜外人打扰,你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也好。”
苏宓暗道她也有这样的习惯,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她以为世家贵女都习惯被人侍候,想不到司马延和她一样。
怪不得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红岭将她带到偏殿,很快端来一碗黄芪红豆牛乳粥。
“郡主吩咐过,以后表姑娘过来,不能少了这粥。”
“郡主对我真好。”苏宓闻着牛乳粥的香气,笑得一脸无害。纵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并不是非要追求前后有致。但能被人记在心上这么关心,她心里很是受用。
红岭叹气,刚才真是差点吓死她了。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表姑娘就进去了。好在她赶到及时,否则…
苏宓不知她心中所想,沉浸在粥的清甜中。
这粥虽有药味,但却不苦。有牛乳的香气,还有恰到好处的甜,很是合她的口味。
正埋头喝粥之时,突然闻到一股冷香。
抬头一看,司马延不知何时进来。
还未干的墨发散着,有几绺垂在额前。水气氤氲过后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润泽如玉。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唇红齿白极尽雅致。那双凤眸深不可测,幽暗一如寒潭古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有着让人忽略性别的美。这美似高山云雾不可触,又似天边明月不可及。仅是这般看着,竟像那云雾入了心,又像那明月入了眼。
真是太好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通、通。”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悸动不知为何。
百般痴迷中,她的目光落在司马延的身上,尤其是那不同于别人的一马平川。暗道这么平,不穿肚兜也没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司马延目光暗了暗。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苏宓摆着手,她好像突然明白司马延为什么不喜欢别人侍候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自卑。
司马延之所以这么问,是怕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然后在心里笑话。
天地良心,她不可能会笑话司马延。
这样的一个大美有,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惜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郡主,你要不要喝点粥?”
第38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秦嬷嬷起初不想出门, 耐不过苏宓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
苏宓想到司马延那张冷脸,心下有些惋惜。人生当真没有十全十美,完美如司马延, 也有不如意的事。
司马延肯定不会喝黄芪红豆牛乳粥, 她记得自己问完那句话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像一块产生裂痕的美玉。
她也是多此一举, 司马延想吃什么没有。好在司马延为人正直并未计较她的失礼,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也没有为难她。
她以为司马延最多派青峰陪她们出门,不想是对方亲自陪同。且不说是什么原因,光是这份体面便让秦嬷嬷感激不尽。
秦嬷嬷要去的地方是城西及第巷, 这条巷子早年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后来是一些小官们的聚居之地。
巷子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群孩子在玩耍。
秦嬷嬷远远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四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来。
“嬷嬷, 你要找什么人?”苏宓问。
她摇摇头,“老奴就看看。”
找谁呢?
当年秦家受了牵连之罪, 男丁抄斩,女眷发卖。她以罪奴之身充入兴宁宫, 成了一名洗衣宫女。罪奴不得出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会在那水井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 或者因为犯错而早早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娘娘, 她活不到今天,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时过境迁,及第巷却是依旧。
当年的槐树越发粗壮沧桑,树下的孩童早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人认出她, 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那些孩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又玩闹在一起。
司马延和苏宓都戴了帏帽,一行人默然。
不多时一个老者过来,呼唤着其中一个孩童。那孩童嘴里喊着祖父,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老者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他慈爱地牵着孙子的手,不经意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睛眯着,眼神应该不是很好。那打量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下意识往苏宓身后躲。
等到老者和孙子走远,秦嬷嬷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的邻家哥哥,看上去应该已经儿孙满堂。记忆中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再见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也有意结为亲家。
如果不是飞来横祸,她或许会在这条巷子里成亲生子,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孙儿的祖母。
“嬷嬷,那个人是?”苏宓大约看出端倪。“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你不过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了。”秦嬷嬷擦着眼泪,“没有必要了。”
在所有人心中,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她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说这些年的风霜悲苦,说这些年的挣扎无奈。他知道了不过是徒来一声叹息,替她流几感慨伤怀。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
人生匆匆,总有遗憾。就像娘娘说的,活着有时候谁也不为,为的是自己。自己来这世间一遭,酸甜苦辣都与旁人无关。
眼泪像是擦不完,她知道自己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