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本以为他问这问题,是因为自己超纲学习了,却不料对方扔出来了这样一段话。她不知道谢君知教她的这剑法为何名,是何来历,只知道斩妖极好,破敌极快,是杀妖的剑,又或许,也是杀人的好剑。
“徐教习对昆吾所有剑法都烂熟于心吗?你说不是昆吾剑,就一定不是昆吾剑吗?”虞兮枝也不生气,只耐心极好地反问道。
“又或者,昆吾哪条明文规定,昆吾弟子不能学昆吾以外的剑吗?还是说,我只能用清风流云剑?”虞兮枝看着徐教习,轻声再问:“我看古籍,看剑诀,看到不是昆吾的剑,便要合上书页,闭上双眼,将刚才看到的记忆也一并忘却?”
“我去做任务,杀妖时,觉得这剑法好用,便拿来用了。今日与宣平宣凡对阵,觉得这剑能破他们的剑,便出了这一剑。”虞兮枝站在试剑台上,手有意无意搭在剑柄,气势渐盛:“我比剑之前,徐教习担忧我为昆吾丢人,说我实战经验最少,对敌经验最薄,而我赢了,徐教习不恭喜我,却来指责我用的剑?”
说到此处,虞兮枝声音倏然拔高,她昂首立于高台之上,环视四周,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却不知,剑宗之剑,竟然如此狭隘?!”
徐教习脸色微变,还要说什么,虞兮枝已经一眼看了过来。
“我乃昆吾弟子,我出的剑,就是昆吾的剑!”
第25章 “如果你觉得她不够格,那么我呢?”
――“你好大的口气!”
――“说的好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又同时安静了下去。
徐教习看向易醉,易醉也看向徐教习,门内其他人看看徐教习, 再看看易醉。
徐教习眉头微皱,易醉却坦然移开视线, 仿佛看不到他的脸色,也没听到他说的话, 只顺着自己刚才的话使劲鼓了鼓掌:“二师姐,说的好!昆吾弟子出的剑,不是昆吾剑, 又是什么剑?这天下的剑, 只要握在昆吾人手中,就应当是昆吾剑!”
徐教习被怼得窝火,气道:“胡说八道!难道她现在用太上丹阳剑, 太上丹阳剑便也是昆吾剑了吗?”
“不是吗?”易醉终于正眼瞧他,却仿佛在看什么白痴:“我虽然会白雨斋的符, 但我既然穿着昆吾道服,我就算画符, 也是用昆吾纸, 昆吾笔, 画的便是昆吾的符,有问题吗?”
……
“荒唐!”怀筠真人低声怒道。
“臭小子!这个臭小子!”红衣老道听清了易醉的话语,忍不住臭骂一声,盖住了怀筠真人的声音:“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易醉这话,是过分了些。”怀筠真人顿了顿, 敛了些怒气,硬带了三分歉意:“白雨斋的符, 自然永远是白雨斋的。”
“糊涂!”红衣老道却拍案:“你怎么也和那个白痴教习一样?太上丹阳剑自然是太上丹阳,但只要名字不变,这剑握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剑!难道谁还认不出这是太上丹阳不成?!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这剑法属于谁,和是谁挥剑,这是两码事!倘若我用太上丹阳剑一夕杀穿了妖域,世人自然觉得,是我白雨斋斋主做出如此功绩。难道还关太上丹阳剑什么事?还会觉得是西雅楼的剑而不是我红衣老道厉害?”红衣老道冷笑一声,又叹道:“那个白痴教习,别不是后山哪个长老的亲戚吧?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放着这样的教习去教你的亲传弟子,怀筠,糊涂啊!”
怀筠真人被这样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红衣老道说的道理他不懂吗?
他的那一声“荒唐”,本就是在骂那个不知轻重的徐教习!
倒是让红衣老道顺口说中了。
那徐教习确实是太清峰那位徐长老的侄子,资质平平,结丹已经是超常发挥,本不应有教习之位。然而徐长老的徐家一家子都不是修仙的料,也只得这个不上不下的徐教习吊着年轻一派。
更何况,徐教习的父亲当年也是死于那场蚀日之战,两个面子加起来,怀筠真人才点了头,让他做了教习。
也正是因为这样,平素里偶然见到徐教习跋扈了些的时候,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徐教习为何如此针对虞兮枝,他倒也能猜到一二。
虞家与徐家都在青芜府,曾经并称为两大世家。既然在同一州府,实力又不相上下,两边的摩擦自然从来都不少。两大世家表面虚与委蛇,私下谁都看不起对方,小动作也不少,是以两家人早早就结了些恩怨,谁也不服谁。
但早些时候,徐家还能与虞家抗衡,这种不服也就趋于平衡。后来,蚀日大战后,徐家修仙的那些先祖与虞家先祖都死了个干净,倒也打了个平手。
问题就出在,徐家后继无人,虞家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虞寺。
虞寺惊才绝艳,势不可挡,又是大师兄,徐教习当然不可能给虞寺什么脸色或使绊子,于是这些龌蹉,就全部落在了虞兮枝身上。
平时虞兮枝默不作声,黯淡无光,徐教习顺手磋磨几下也就算是泻了火。但如今,这虞家,除了虞寺,竟然又有一个虞兮枝崭露头角!
这怎能不让徐教习又妒又恨!
可惜平日里,怀筠真人到底琐事太多,也不知徐教习过分至此。
就算虞兮枝顽劣了些,懒惰了些,到底也还是他怀筠的亲传,更何况,在今天出了这样两剑后,谁敢再说她半句不是?
他平时对这些亲传弟子的关心确实不太多,许是虞寺太耀眼,怀薇真人又一口一个瑶瑶,易醉身有靠山自不必说,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虞兮枝。以往确实有觉得这弟子懒惰、不堪大用的印象,之前夏亦瑶入剑冢,他也心中颇有偏颇。
但在所有这些之前,甚至在成为昆吾山宗掌门之前,他到底是一个剑修。
剑修见剑欣喜,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见虞兮枝那一剑,作为师尊,自然与有荣焉,又哪里轮得到徐教习这种人出来质疑?!
而且那一剑,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
只是怀筠真人平日里素来低调又沉稳惯了,还怪爱要面子,闻言只冷哼一声,末了还要反驳一句:“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又要骂易醉?”
红衣老道冷哼更响,理直气壮道:“这臭小子抢了我的台词,不该骂吗?”
“老怀啊,刚才那一剑你总该看清了吧?那几道线,画得可真是妙极!眼中无符,心中却自有符意,这天资,我看比易醉那臭小子还要好几分。”红衣老道有点迫不及待般搓了搓手:“与其这孩子放在你这里被这么多有眼无珠的白痴奚落,不然……”
他后半句不然还没说完,便被试剑台传来的一声女声打断了。
“怎么,说你好大的口气,还说错了?”怀薇真人御剑悬停,目露不悦:“易醉,你先闭嘴。虞兮枝,你以为你是谁,就敢说自己便是昆吾剑了?”
虞兮枝知道怀薇真人对她多有不喜,却不料竟然如此直接。她盯着怀薇真人看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
少女笑得轻柔又温和,怀薇真人心中莫名一动,总觉得这笑容从哪里见过。
但还没等她想起来,虞兮枝便认真向她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道:“回真人的话,我没当我是谁,但我确实是昆吾山宗掌门怀筠真人的亲传弟子,太清峰,虞兮枝。”
她只说到这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连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都不配说自己的剑是昆吾的剑了吗?那还有谁配?
连她都不能说的话,那昆吾内外八千弟子,又有谁手中的剑,是昆吾剑?!
怀薇真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头上简陋不讲究的小树枝和筷子,心中的不喜更浓,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一道温和而笃定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既然怀薇真人觉得她用的不是昆吾剑,便当是西雅楼的剑,如何?”
谈楼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哪里静静看了这场试剑多久,但当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试剑台边。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抬头看怀薇真人有什么,神色自若却隐约露出了化神境的几分气势,向来温和至极,仿佛毫无脾气的谈楼主就这样注视着御剑的怀薇真人,竟隐约有了几分不悦和咄咄逼人。
怀薇真人一愣:“谈楼主此话何意?”
“西雅楼缺这样的剑,我也缺。”谈楼主笑得温文尔雅:“但我看,昆吾似乎不缺。”
……
原本还在慢条斯理看戏的红衣老道一愣,急急忙忙一边拉拢衣襟,一边一跃而起,满地找鞋:“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难不成想要和老道我抢人不成?!狗东西!”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含蓄了,怀筠真人终于验证了心中所想,心底一沉,还要再问什么,下一瞬,一袭红衣已经没了踪影。
怀薇真人微微拧眉,她御剑而下,落在谈楼主对面地上,只觉得谈楼主这话没头没尾,没上没下,她隐约想到了一个意思,却又觉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