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祖上只是个普通的军官之家, 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 四个女儿,而谢远臣有三个子女, 庶长女谢郬,嫡女谢苒和嫡子谢铎,谢远修也有几个子女。
正因为家族没什么底蕴, 因此京中的关系也不像那些百年世家般盘根错节,唯一一次结交世家就是武定侯替谢远臣应下的蔡家婚约, 当年所有人都觉得, 谢远臣娶了蔡氏女后, 就会开始浸入权贵的圈子, 但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是, 谢远臣没有, 他不仅自己不结交权贵, 还禁止谢家人与权贵私下勾连,那些想通过谢家人攀上谢远臣关系想徇私的统统被他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谢家人知道了谢远臣的脾气, 也就不敢在外应承什么事情了,自然而然,跟别家的交往就少了。
蔡氏年轻时虽有些任性,瞧不上谢远臣出身卑微,但随着后来谢远臣步步高升,短短七八年间从一个普通将军坐到了一品镇国将军的位置,蔡氏就再也不敢小瞧,开始认真为谢家操持家事。
见谢郬和谢远臣进门,蔡氏笑吟吟来到谢郬面前,再次握住谢郬的手,对高瑨问道:
“陛下,臣妇能否请娘娘去内间说会子话?”
谢郬脸上挂着满怀期待的笑容,心里却吐槽上了天:
【臭婆娘这演技可以。】
【做戏做全套。】
【可我能跟你说哪门子话?】
【怕不是要进去大眼瞪小眼吧。】
高瑨正在喝茶,听到谢郬腹诽的那句‘臭婆娘’,差点没喷出来,淡定放下茶杯对蔡氏回道:
“将军夫人长久不见贵妃,定然十分想念。请便。”
高瑨说完之后,蔡氏就领着谢郬往里间走去,谢郬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高瑨下首处的谢远臣,在他警告的目光中回过头去。
谢远臣瞪完谢郬,回过神发现高瑨正盯着自己,难得紧张了一把,君臣初初见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寒暄的话,谢远臣干脆拿起手边茶杯对高瑨一举:
“陛下,臣敬您一杯。”
“……”高瑨算是知道,谢郬那不着调的性子像谁了。
举起茶杯跟谢远臣碰了碰:“将军请。”
而高瑨喝着茶,耳中听着谢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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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郬跟着蔡氏进入内间说娘儿话,开始还笑吟吟的蔡氏一进门就直接把谢郬的手甩下了。
【臭婆娘敢甩我!】
【搞搞清楚,是你主动让我进来的!】
蔡氏甩了谢郬的手,谢郬也没跟她客气,直接翻了她一个白眼,径直坐到一张太师椅上,还顺便把一只脚踩上椅子。
她这豪爽做派看得蔡氏气恼不已,愤然指着踩在椅子上的脚,警告意味甚浓。
见谢郬放下腿,好好坐着,蔡氏才没好气的走开,到里间书桌捣鼓什么去了。
谢郬一会儿看看盆栽,一会儿看看椅子扶手,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得直抠地。
【唉,好特么尴尬。】
【臭婆娘喊我进来就这么干晾着可还行。】
【这脸臭得跟狗皇帝有一拼!】
蔡氏准备好了笔墨,对谢郬招手,让她过去。
【哇,不说话直接改写字,也太谨慎了吧?】
蔡氏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苒还未寻到,你在宫中切不可乱来。’
谢郬看着那字,对蔡氏点了点头,心里暴躁不已:
【擦!真是废物,找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找着。】
【谢苒她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
‘你的人到那琴师老家去找了吗?别死心眼儿总盯着谢苒,那琴师可能去什么地方也找找啊。’
谢郬在纸条上如是写下。
【真是脑子有问题!】
【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宫里的娘娘不做,跟个什么破琴师私奔!】
【你们要再不找快点,人孩子都生出来了!】
蔡氏自己的女儿做了混事,她比任何人都要着急,被谢郬说也只能忍着。
‘管好你自己,别给我在宫里露馅儿,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蔡氏写下最后一句警告的话,让谢郬看过,她便打开书桌上的小香炉盖子,在小香炉里点燃纸条,亲眼看着烧成灰烬后,才从书架上取出一截檀香,点在小香炉中,掩盖烧纸的味道。
高瑨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僵住,谢郬在里间的所思所想他都听在耳中。
他之前疑心谢家把谢郬替换谢苒送进宫是别有用心,或者说是想用庶女代替嫡女,将来若有变化,庶女可以随时牺牲什么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谢郬入宫的真正原因是谢苒跟一个琴师私奔了。
原来是这样。
高瑨忽然哼笑了一声,为自己先前的猜想被全盘推翻而感到无语。
谢远臣在一边尴尬的喝茶,忽然听高瑨笑了一声,不禁奇怪的看他,问道:
“陛下怎么了?”
高瑨收敛心神,对谢远臣摇头回道:
“没什么。朕想到一些事情。”
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高瑨主动问起谢远臣边关之事:
“将军回京,边关事宜可安排好了?北辽对边关三城仍虎视眈眈,可不能在此时出乱子。”
谢远臣回:“陛下放心。前几个月,北辽安格部落确实有反攻之心,臣亲自领兵镇压,抓了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北辽皇庭那边想用牛马把他们换回去,现在依旧在谈判中。”
北辽政权是有三十六个游牧部落组成的,每个部落都有各自的用处,虽然抓的是一个部落中的几个首领,但为了整个北辽的平衡制约,北辽皇庭会尽力保下这些人。
毕竟外忧固然可怕,但内患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臣擅长打仗,不擅长谈判。这些事宜已交托副帅和军师及鸿胪寺的诸位少卿大人督导进行,不日应该会有结果呈上。”谢远臣回禀。
高瑨颔首表示了解,又说:
“拓跋氏正发生政权更迭,老拓跋王年迈多病,他膝下的几个儿子都在虎视眈眈,三皇子拓跋延能力出众,暂时监国,三天前以北辽监国皇子的名义给朕送来折子,说有意出使我礼朝以建邦交,将军觉得如何?”
谢远臣说:“拓跋延臣见过,他虽暂为监国,但若拉不到其他外援的话,只怕与他那些势力庞大的哥哥们角逐王位还是吃力。这大概就是他想来礼朝出使的真实原因吧。”
高瑨和谢远臣的想法不谋而合,又问:
“将军觉得此人如何?”
谢远臣想了想,实话实说:
“有点能力,锋芒毕露,拓跋王虽看重他,却未给他全力扶持,因此拓跋延的真实势力比不上他几个哥哥。”
“但有一点,他比他几个哥哥都正直些,虽有野心但不狂妄自大,有自知之明,若是他能拿出诚意,陛下便是帮一把也无妨。”
高瑨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也与太师等商议过,但太师等一些朝中文臣却都不赞成高瑨‘以谈止战’的想法,觉得与北辽相交是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不可取。
本以为谢远臣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谢远臣擅长的就是打仗,从来都是主战派。
但事实上谢远臣非常尊重文臣,他素来信奉,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动刀动枪,因此,不管是什么地方主张和谈,都可以先谈一谈,谈不拢再动刀动枪也不迟。
“将军之言,深得朕心。”高瑨说着,话锋一转:“如今北辽政权更迭,一如两年前的我国,朕最终坐上了本不属于朕的位置,将军觉得拓跋延会和朕一般结果吗?”
谢远臣没想到这种敏感话题,高瑨会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提起,思虑一番后,回道:
“陛下当年的境遇与拓跋延不同。拓跋延是自己想争那个位置,陛下却是为了武定侯府,野心勃勃的主动和无可奈何的被动如何能做对比?”
既然高瑨把事情摊开来说,那谢远臣也摊开来回应,与其君臣互相猜忌,不如这样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但他这么说了,皇帝信不信谢远臣就不敢保证了。
高瑨盯着谢远臣看了一会儿,这时蔡氏和谢郬从里间‘说完娘儿话’出来,两人脸上又不约而同的漾出母慈女孝的笑容。
【啊,演戏好累啊。】
【所以说狗皇帝跟我回来干嘛。】
【他要不在,就省好些事了。】
高瑨听了谢远臣的话,不由得恍惚陷入某些黑暗的情绪中,直到听见谢郬的声音才好受一些,他长叹一声,对谢郬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谢郬走过去,见高瑨和谢远臣面色都有些凝重,跟谢远臣用眼神‘交流’:
【你俩说什么了?】
【狗皇帝脸色都白了。】
谢远臣瞪她一眼,让她少把注意力放他身上,见高瑨目光转来,谢远臣忽道:
“小女自小娇惯,入宫后没给陛下添麻烦吧?”
高瑨还没回答,谢郬就一脸不屑:
【切,老谢这话说得有水平。】
【我何止想给他添麻烦,一天照三顿想弑君好不好!】
高瑨点头认真道:
“添麻烦是肯定的。朕有时候都觉得贵妃不像个京中贵女,举止粗鲁,言谈浅薄,对了,她还会打人,上回有个回纥的驯马师,她把人家手脚和肋骨都打断了,那驯马师是来我朝赠马的,贵妃这一出手,朕还得让鸿胪寺给她绞尽脑汁想理由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