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为什么会这样,符延东猜可能是两年多前陛下刚刚登基,超里朝外都在传他这个皇位来路不正,是逼宫篡位而来,再加上立朝之初,陛下在肃清朝政时手段颇为狠辣,便有了个暴君的名声。
谢家二姑娘长于京城富贵乡中,娇生惯养,而将军夫人蔡氏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子女,因此舍不得让亲生女儿入宫以身饲虎,便叫养在边关的大姑娘顶上,反正两姐妹容貌生得七八分像,在宫中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从前相熟之人,再加以伪装,便能蒙混过关。
前阵子陛下因为沈天峰联合恒王谋反一案时,传出陛下患上疯病,也正是那个时候,一向受宠的谢贵妃忽然被陛下刺死,而谢将军不顾君臣礼仪,坚持入宫把谢贵妃的尸体抢出宫外安葬。
符延东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不通,谢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上赶着给他的对手递话柄嘛,就不怕陛下处理完谋反的人后找他算账吗?
看来就是那次,谢将军把替换入宫的大女儿给换了出来。
再后来,就有了谢家二姑娘假死配合陛下做圈套,引沈天峰入套,救驾的传闻,谢家二姑娘就这样从假死的状态,重新回到了大众面前。
中间的一些细节符延东猜不出,但大概就是这样吧。
把谢大姑娘和谢二姑娘的身份一调换,从前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通通都顺了过来。
他翻身上马往茶室去。
难得今天休沐,他约了二三好友在茶室相聚喝茶,穿着一身圆领常服,少了些杀气,多了些邻家气质。
忽然他的肩头被什么小东西砸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符延东勒住缰绳,精准的看向东西砸他的方向,看见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坐在墙头上,两条修长的小腿悠闲的晃荡着。
他刚才从那边经过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这谢大姑娘的功夫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符延东调转马头问道:
“谢大姑娘有何指教?”
谢郬坐在墙头上对符延东招手:“过来!”
符延东却恍若未闻,原地不动,一副‘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多没面子’的样子。
谢郬从袖袋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根五色编织的手绳,将之拿在手中对符延东晃了两下。
看见那东西,符延东终于有了反应,驱马上前,对谢郬伸手:
“还我。”
谢郬没有为难他,将五色绳抛给他,符延东一把接住,拿在手中仔细检查起来,那失而复得的宝贝模样,让谢郬很好奇是谁送给他的。
“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脏兮兮的,可不是我弄脏的。”谢郬坐在墙头说。
符延东检查完五色绳,将之仔细的叠卷起来,塞入贴身的腰袋中,回了声:
“多谢归还。”
谢郬耸肩:“不客气。本就是你的嘛,钱我花了,东西总得给你留着的。”
符延东失笑。
谢郬把东西送到,便要走,与他告辞:
“物归原主,我走了。”
符延东见她要翻墙而走,唤住她:
“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杯茶吧。”
第153章
东升茶楼。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 谢郬在睡梦中冷得直往高瑨怀里钻,高瑨的怀抱很暖和,也就这种时候他还能发挥点作用。
青石板的街道上还带着湿气, 车轱辘印上满是泥巴, 好在雨后的阳光更灿烂,谢郬和符延东坐在凭栏而坐, 既能晒太阳又能赏街景。
符延东问谢郬:
“有什么想喝的茶吗?”
谢郬摇头。
符延东便自主点了一壶方山露芽。
“东升茶楼的方山露芽是全京城最正宗的。”符延东对谢郬讲解。
谢郬听得一知半解,符延东问:“大姑娘平时喝茶吗?”
茶的历史悠久, 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勋贵富豪人家的生活都离不开, 基本上只要稍微有点家世的人家多少都会品一点, 这也是展开话题的一个小方法。
“不喝。”谢郬果断回道。
符延东:……
还指望用喝茶开展话题, 她这一句话让符延东都没法接话,她哪怕说一句‘喝的不多’都比这斩钉截铁的‘不喝’要好吧。
“那, 你平素喝什么?”符延东问。
在他的认知中,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饮无茶,茶对他来说是跟吃饭一样重要的事情, 除非公务在外实在不方便, 一般情况下, 他每天都要喝那么几壶。
“水啊, 酒啊。”谢郬理所当然的说。
符延东:……
这时沏茶师做好了准备, 茶楼伙计在谢郬他们的桌子旁安置了一张小桌子, 专门给沏茶师们沏茶用的。
谢郬虽然没怎么喝过茶, 但也知道这种当面服务的东西不一定更好吃,但一定更贵。
符延东倒是乐在其中,目不转睛欣赏着沏茶师的优雅动作, 目光如电,仿佛检验一般,严厉得像是贡院的考官一般。
喝个茶而已,有必要这么龟毛吗?
谢郬想,高瑨就没这么讲究,毕竟在军中待过的人才知道,行军时有口热饭都是奢侈,别说喝茶这么风雅的事情了。
终于,在沏茶师的一番操作之下,一小杯茶被奉到她面前,与符延东先闻后品,分三口饮茶的动作相比,谢郬那一口闷的饮茶方式实在过于豪爽。
沏茶师将茶沏好后便退了下去,符延东见谢郬杯子空了,便想替她添茶,谢郬赶忙摆手:
“不喝了,苦。”
符延东也不勉强,兀自给自己添茶,说道:“品茶之道如品人生,先苦后甘,须得细细品味。”
谢郬不解:
“先苦后甜的人生有什么好品的?谁天生愿意吃苦?一般都是没办法才吃的,先苦后甜什么的都是人在逆境时苦中作乐的话,若是他们能有一帆风顺的人生,看他们还说不说得出要先苦后甜的话。”
符延东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这似是而非的道理,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道理,可偏偏又好像是那么回事。
思考半天才想出一句辩论的话:“可一帆风顺的人生,不是少了点滋味?临终时回想前生,发现竟毫无波澜,从出生开始一条路看到底,岂非无趣?”
谢郬说:“那非要受苦才有趣吗?临终之时,回想前生,自出生开始便孤苦无依,半生颠簸,四处受气,到老终于有了点积蓄,却得了大病命不久矣,这种人生回想起来,病不死也气死了。”
符延东:……
他竟无言以对。
却又好像……有点道理。
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多年来信奉的格言产生怀疑。
谢郬暗自松了口气,嗯,终于凭着她日渐高深的狡辩胡扯功力,又一次保住了自己胸无点墨的自尊心。
“大姑娘大智若愚,在下佩服。”符延东对谢郬真心实意拱了拱手表示敬意。
谢郬摆手:“客气客气。”
符延东若有所思的喝茶,如今茶汤入口,苦液入喉,竟生出别样的滋味,来不及细品,便听谢郬问:
“你喊我来喝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那日符延东在谢苒身边出现,两人十有八九是在相亲,他看到谢郬的时候表情惊讶,肯定对谢苒的传闻产生怀疑,于是今天才提出要请谢郬喝个茶了解一下。
谢郬看谢苒的样子,好像还挺满意这男人的,对于那个被娇宠得很傲娇的妹妹,谢郬能帮就帮吧。
直白的问话让符延东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
“是。是有点疑问。”
谢郬爽快说:“问吧。”
她这么爽快,符延东倒犹豫了,迟疑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问:
“上回在马球场上遇见陛下,见陛下与大姑娘举止亲近,我便想问……”
不等他犹犹豫豫的问完,谢郬直言:
“入宫的是我。”
符延东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笑道:
“大姑娘快人快语,令符某佩服。”
谢郬两手一摊:“这有什么,你不是都猜到了。”
符延东被耿直打败:
“那若是去年我见到你,是不是还得给你行礼?”
谢郬煞有其事的点头:“嗯,那可不。”
骄傲的表情让符延东为之失笑,谢郬问他:
“我也有问题问你,你当宝贝的五色绳是谁给你的?”
符延东将先前仔细叠卷藏在腰袋中的五色绳取出,展开后用指尖轻抚,说:
“我未婚妻。”
谢郬恍然大悟:“我猜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宝贝,是定情信物啊。”
符延东点头:“嗯。”
谢郬说:“你俩这定情信物有些年头了吧,怎么不让你未婚妻再给你编一个。”
符延东将东西放在茶碗旁,轻声说道:“她去世了。”
谢郬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
“无妨的。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符延东说。
“哦。”谢郬礼貌问了句:“是……因为生病吗?”
符延东摇头:“不是。她叫顾蕊,武定侯府的三娘子。若是她没死的话,如今我便是陛下的表姐夫了。”
谢郬想起那绳子上有一片小小的铜牌,上面确实有个‘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