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瑨没有抬眼,只是‘嗯’了一声,谢郬正要领命去,他又说:
“小心些。”
谢郬应声:“是,奴才一定小心,绝不让别人知晓。”
高瑨放下书,直视谢郬:“朕是让你小心些,事办不成无妨,被人知晓也无妨,但你若敢受伤,朕定不饶你。”
谢郬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话。
她是去帮他办事的人,他居然说办不成事也无妨?
心中莫名觉得怪异的同时,却又有种异样的感觉正冉冉升起,谢郬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支吾应了一声,转身之前见高瑨披头散发,谢郬鬼使神差的上前说了句:
“陛下,奴才去办事前,替您梳个发吧。”
话音刚落,谢郬就后悔了。
【完了完了,高瑨肯定要以为我疯了。】
【我确实疯了,居然说出这种话。】
“那个,奴才瞎……”
谢郬试图补救,谁知高瑨却直接站起身,将书放到一旁,径直往寝殿走去,经过谢郬身边的时候,一声清冽的‘好’传入谢郬耳中。
【他居然答应了。】
谢郬傻眼。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并且高瑨也答应了,那就意味着这件事非做不可。
然而,此时此刻谢郬才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好像,并不会束发。
来到高瑨的寝殿,只见高瑨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镜子前,大马金刀等着谢郬过去给他束发。
谢郬期期艾艾上前,站到高瑨身后,在镜中与他四目相对,谢郬果断避开,脑中回想着宫婢们束发时的手法,一把抓起镜台前的玉骨梳。
【这怎么梳啊?】
【头发倒是挺顺滑的,好像梳不梳也无所谓。】
【要不直接用发冠束发吧。】
【可发冠是怎么用的来着?】
高瑨从镜子里看着谢郬那满脸愁容的样子,一会儿想把梳子放下,一会儿想去拿发冠,手忙脚乱的样子让高瑨无奈叹息,清了清嗓子,指导起来:
“先从头到尾梳一遍,朕不想用发冠,用簪子随便挽一下就好。”
谢郬得了指导,总算没那么迷茫了,一梳子下去,拉扯着高瑨的头皮,把他整个人都往后拉扯得晃了晃。
高瑨:“……轻点。”
谢郬:“是,是。”
片刻后,高瑨身子又是一晃:“……再轻点。”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
谁能想到一句临时起意的话和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居然让两个人在寝殿中生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当谢郬从高瑨寝殿走出的时候,面红耳赤,那是羞愧的。
第97章
谢郬怀揣着高瑨给她的一封信出宫。
高瑨给她的吩咐是, 让她回凝辉宫找姜嬷嬷,让姜嬷嬷掩护她出宫一趟,把怀里这封信送到城南一处老宅中。
而高瑨不知道的是, 出宫这件事没人比谢郬更有经验, 根本用不着找姜嬷嬷帮忙,她自己就能搞定。
精准避过宫中巡逻侍卫, 谢郬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沈天峰。
他把明泽宫所有宫人都撤走的行为,意图很明显, 就是想软禁高瑨, 让他孤立无援, 但他只是对明泽宫下手, 对宫里其他岗哨的排布居然丝毫未曾改变。
但凡他把宫里侍卫们的巡逻路线或者排兵布防稍微改一改,谢郬都不能这么轻松的出入宫廷。
沈天峰是傻子吗?肯定不是。
而他之所以不改变宫内布防, 谢郬想来想去,无非就是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他有自信。自信这宫中所有的侍卫、守卫, 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因为全然掌控, 所以不需要去做调整和更改;
第二个可能, 则是他让人去改了, 只不过改的人阳奉阴违, 明里应承沈天峰调整和更改, 实际上却不作为。
谢郬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是趋向于第二种可能的, 这算是本能的判断。
凭她对高瑨和沈天峰的了解, 沈天峰看似官居一品,风光无限,但实际上手中并无多少实权, 在文官里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表面上的话语权,但在武官里的影响力,估计连老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宫内守备换防是内宫军务,沈天峰若是凭一个不知道真假的陛下口谕就能完全接管的话,皇帝都不知道要被造反多少回了。
而那些宫内守卫之所以对沈天峰阳奉阴违,而不直接干掉他,背后定然还有推手,而想通了这么多关键点,背后推手是谁就不用说了吧。
高瑨在怀疑苏别鹤和苏临期的关系之后,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知道他二人与南疆的关系,既然查到了南疆,也就不难查到他身上摄魂蛊和沈天峰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沈天峰的这一场谋划是他自主而行,不如说是被高瑨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他自以为凭借摄魂蛊就能控制高瑨,为所欲为,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瑨才是那个捕蝉人,他要沈天峰膨胀,继而将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老谢之前夸高瑨是个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说他对朝廷的把控程度比所有人眼中看到的还要深的多,那时谢郬不信,现在终于有点信了。
谢郬出宫以后,找到了高瑨说的那个地址,是一座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民间老宅,门檐下挂着两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灯笼,陈旧的门扉上,门神的颜色也褪去。
怀着疑惑,谢郬在门扉上敲了两下,果然如高瑨说的那般,无人应答,于是她便按照高瑨吩咐的,从东边的墙头翻入,高瑨让她翻入后便站在墙下不要妄动,自然有人出来与她接应。
谢郬按照高瑨的吩咐做了,等了片刻,果然从堆积如山的瓷坛瓦罐后头走出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老人。
“老人家好。”
谢郬主动与他打招呼。
那奇怪的异族老人不知是听不懂谢郬的话,还是不愿搭理,他就那么站着,用他那双略带浑浊,却又洞察世事的眼睛盯着谢郬。
谢郬想向他走去,耳中却听见一道‘嘶嘶’,警觉向后退了一步,循声望去,只见在两侧的瓦罐上,不知何时居然盘着两条碧青的蛇,都不用看它们那诡异的倒三角头,单单这种颜色就足以证明它们的毒性。
幸好她收回了脚步,要是刚才不管不顾冲过去,现在那两条蛇估计已经挂她身上了。
异族老人的防备心让谢郬无奈,只得站在原地,将怀里的信取出,说道:
“我没有恶意,是有人托我来送信。”
说完之后,谢郬将手中的信件加上内力掷向老人。
老人接住信,低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认出信封上的‘亲启’两个字,还没看信件内容就对谢郬说了句:
“进来。”
说完之后,他不知怎么发出一道尖细的哨音,盘在瓦罐上的两条碧青蛇便钻回了瓦罐堆中不见踪影。
谢郬随着老人入内,老人坐回他的躺椅,手边放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茶,看样子是刚泡好了想喝的时候被谢郬打扰了,怪不得这老头脾气不好。
他没让谢郬坐,谢郬便站在廊下等候。
那老人将信件抽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神情疑惑的把信合上,兀自在那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在。
“你过来。”异族老人对谢郬招呼。
谢郬走上台阶,却不敢离那异族老人太近,老人问谢郬:
“你是什么人?”
谢郬不解:“我?我是宫里的内侍。”
老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谢郬,像是对她的身份有所质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把信件放在茶壶旁,走进屋内,不知道要干什么。
谢郬站在他小屋的回廊下面,小屋三面窗户都开着,稍微一探头就能看见他的忙碌身影。
屋子格局就和普通的民居差不多,分内室和外室,内室有屏风隔着,看不到具体,但外室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整面墙上都是格子柜,比中药铺子的药格子柜要小,看起来密密麻麻的。
药铺的格子柜外还会写上药草的名字什么的,以防用错,可这老人家的格子柜没有写任何标注,但这并不妨碍老人配比的速度,可见平日里这位也不干别的,就捣鼓他的这些药了。
很快,老人给抓了一副像是药一样的东西出来,里面各种谢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一团一团,诡异的很。
老人把药包好,交到谢郬手中:
“这是一副,用十六碗水煎成一碗,引血后子时服用。一共七副,两天一副,还有六副我来抓。”
谢郬看着药包里那一整个干蝎子的尸体,问:“这都什么?”
“杀蛊药。”老人也不瞒她,直接回道。
谢郬想起苏别鹤对她说过的话,说是高瑨已经服用了摄魂蛊的解药,那这个又是什么?
“是之前的药不见效还是怎么的?”谢郬问。
老人目光落在那副药上,浑浊的眼球中也有些费解:
“照理说是不该的。正好你今日来了,别急着走。”
摄魂蛊的事情谢郬确实想弄清楚,遂问他:“好,您有何吩咐?”
老人看了一眼谢郬,正要说话,就听见他家院子的后门忽然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