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元娘是谁吗?”高瑨问。
谢郬摇头:“我哪知道。”
“是……”高瑨迟疑着饮下一杯酒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大表姐。”
谢郬点点头:“ 哦,你大表……姐?那她是……”
高瑨的表姐那自然指的就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了,可武定侯府的小姐怎会流落风尘,开了家青楼?
她不怕辱没祖宗规矩?顾家能容?
不过,谢郬对武定侯府当年的案子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老谢偶尔提过几句,说白了就是昏君冤枉岳飞的事情。
高瑨的母亲是顾贵妃,外祖是武定侯顾长风,在老谢崛起之前,礼朝的兵力分布是以长风军为主的,但就像所有历史上发生过的功高震主的故事一样,先帝忌惮顾家的兵力,那时太子高茗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证据,以通敌谋反的罪名,将武定侯府告到殿上。
高茗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这番参奏对先帝而言是正中下怀,不知道父子俩怎么一合计,先帝就顺水推舟的让太子去做了。
“……太子用武定侯府上下女眷的性命,要挟我外祖,让他先认罪,让女眷们暂且被收容起来,免得直接发配边关为妓,他向我外祖保证,一定会保全武定侯府上下,于是外祖便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高瑨对谢郬毫无保留说起当年武定侯府的冤案。
谢郬听到这里不免痛心疾首:“侯爷怎么能画押呢!没有亲眼看见府中人平安,画了押反就变成催命符了啊。”
高瑨凄惨一笑:
“旁观者清。我外祖在狱中不通外界音讯,想起素日恩情,只能信他……哈,素日恩情。高茗他母妃原本是与我母妃一同陪嫁入宫的丫鬟,在我母妃怀孕之前,爬上了龙床,她欺我母妃软弱,百般央求之下,我母妃为她保住了高茗,让高茗寄样在我母妃膝下,成了皇长子。”
“我外祖觉得这么天大的恩情面前,高茗定不可能狼心狗肺至此,谁知……他一世英名就毁在了高茗这个畜生手中。”
谢郬初闻当年事,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好。
知道这些内情就知道高瑨为什么宁愿背负弑父杀兄的罪名也要夺位了。
“那后来武定侯府上下怎么样了?”谢郬问。
“十岁以上男丁杀头,十岁以下卖入牙行,女的尽数没入教坊司。”
高瑨又灌了口酒,语调沧桑,虽轻描淡写,却令人痛心。
谢郬哪里还吃得下,放下筷子问:
“你救下来多少?”
高瑨说:“杀头的救不了。卖入牙行的找回了八成,教坊司的女眷救下不少,不过……”
后面高瑨没说,但谢郬却能听懂。
罪官女眷没入教坊司,定是百般受辱,想来开设这春风阁的元娘便是因为这个才走上了这条路。
“顾家的遗属们都在这里吗?”谢郬问。
高瑨惨然摇头:“老夫人和几位舅母她们如今被我安置在江南。顾家没落了,她们又遭受过屈辱,让她们继续待在京城是折磨。”
“元娘不是嫡女,她是我舅舅最喜爱的妾室所生,从前不得老夫人喜,经此一遭后,干脆不回顾家了,与我说要开间收容天下可怜女子的场所,庇护她们在淤泥中成长。她是顾家所有女眷中最有决断力的,五年的时间,春风阁遍布全国,可替我的私库赚了不少钱呢。”
高瑨说起元娘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很自豪。
谢郬看着他,从前心里对高瑨的印象在今晚,就在这一刻,完全被颠覆。
人活在世,谁都不容易,带着满身自以为见不得人的疮疤,独自疗伤,独自愈合,独自面对,独自站起来。
不管是什么行业,能够独立行走的人都很可敬。
谢郬大从心眼里佩服高瑨的这位表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遭受灭顶之灾,非但没有妥协认命,还逆流而上,干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元娘姐姐很令人敬佩。”谢郬由衷评价。
高瑨听到谢郬对元娘的评价,似乎很欣慰。
她比那些亲眼看着元娘长大的人更加包容,有些迂腐之辈,没有经历过顾家的苦痛,只是站在高岸上阐述他们所谓的道德,批评他人在绝境中做出的选择,可若让那些人站出来帮忙,他们一个个却又推三阻四,诸多借口。
高瑨一杯接一杯的喝,谢郬看他这样,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很伤心。】
【可我也不会安慰人啊。】
谢郬想到这里,干脆按住了高瑨倒酒的手,在高瑨的目光注视中,说出一句:
“……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高瑨被谢郬这安慰人的方法给逗笑了,放下酒杯打趣她:
“不醉不归?啧,我可记得某些人上回醉得一塌糊涂。”
谢郬被迫想起那桩糗事,一时愤怒,拍着桌子说:
“那绝对是个意外。今晚再来,我若还输给你……”
高瑨忽然凑近问:“输给我就如何?”
面对忽然靠近的他,谢郬心跳骤快,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小半寸,目光飘忽,没什么底气:
“你想如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高瑨沉吟片刻:“生个孩子。”
谢郬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要求还真是……突然!
高瑨却不依不饶,将谢郬圈入怀:
“生个孩子于你而言,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
谢郬回过神,满口答道:
“不难啊。只是觉得,陛下的要求太简单了。”
高瑨冷哼:“简单?那你倒是生一个出来让我看看啊。”
谢郬打了个哈哈:
“喝酒,先喝酒。”
【我天,差点吓尿。】
【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还生孩子,老子给你生个讨债的小兔崽子!】
高瑨闻言,欣然点头,回了句:
“也好。”
谢郬看着他面上的笑容,突然有点拿不准他这句‘也好’,是说他们继续喝酒也好,还是说给他生个讨债的小兔崽子也好。
第87章
谢郬和高瑨从酒桌喝到茶榻, 再从茶榻喝到窗边,最终因为都喝得热了而翻身上屋顶。
两人在春风阁的屋顶上,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弹唱, 欢声笑语, 观星而笑。
忽然,谢郬的目光被很远地方的一处火光吸引。
“咦?那里着火了!”谢郬焦急起身, 趴在窗户上仔细看了看,指着那处火光说。
高瑨往那处看了一眼, 似乎并不感兴趣, 谢郬见他这般淡定, 以为他没看见, 问:
“看见了吗?”
高瑨喝口酒后说:“看见了。那么远咱也赶不过去。有城防营呢。”
谢郬想想也是,着火处目测距离至少十里开外, 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估计都烧成灰了,这么想后才无奈坐下, 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往起火的地方看。
“那地方怎么感觉离大理寺挺近的。”
高瑨随口‘嗯’了声,谢郬问:“真是大理寺附近啊?”
“天牢。”高瑨公布正确答案。
谢郬愣住:“天……”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火光处, 很快就抓住重点, 问高瑨:
“北辽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 是关在天牢里吗?”
高瑨扬眉一笑, 微微颔首。
他这反应, 即使不开口, 谢郬也明白他的意思。
天牢失火, 安格部落的那些首领们怕是九死一生了。
“你怎么不等他们出了礼朝,到关外杀?”
就算是天牢失火,但人终究是死在这里的, 若北辽那边以此为由捏住不放,也是麻烦。
高瑨却说:
“他们敢做初一,我为何不敢做十五?”
用一个质子当众威胁换俘虏,这件事本就是北辽做得不地道,朝中内阁之中有主换俘虏和杀俘虏两派,这几日争论不休。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是有点突然?”谢郬问。
虽然她也赞成不换,但总觉得直接在自家天牢里杀人灭口太高调了。
高瑨说:
“之所以在天牢里杀,还有另一层意思。”
谢郬不解:“什么?”
高瑨给谢郬斟酒:“结盟。”
谢郬更不解:“跟谁结盟?”
可这个问题,高瑨却是不打算回答,缄口不言,但笑无语。
谢郬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恼。
反正现在她知道高瑨在天牢杀北辽的俘虏有他的理由,至于什么理由,谢郬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干脆便不问了。
两人这回倒是没喝醉,给元娘的酒库留了些待客的酒。
天方鱼肚白的时候,一道身影翻进了将军府,而另一道则在前一个路口转道回宫去了。
谢郬在偏院睡到日上三竿,知道蔡氏来看过她两回,见她在谁便没打扰,估计想着谢郬在房里睡觉总比溜出去玩耍惹祸要强。
不过,谢郬要是乖乖听话在家待着,那就不是谢郬了。
起来洗漱过后,直接翻出将军府,在德胜楼吃了顿早饭,溜溜达达的就拿着武威军的军牌去了驿馆,想找苏临期和大毛他们,谁知问了一圈驿馆的小二,说是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苏临期,而大毛和胖子他们今天一早去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