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骄傲,不肯强迫女子, 因此收回手,躺平,再也不往身畔看一眼, 心里更不肯想她。
次日,中午歇息时, 赵渊辞站起身, 离开办公的位置, 下意识往外走去。
及至走出门去, 下了台阶,才陡然清醒过来, 他这是做什么?他还生着气, 难道也要给那个心是石头做的女人买吃食回去吗?
赵渊辞不愿意。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抿了抿唇, 抬脚往外走去。
众人都知道他每日中午会家去,倘若他今日反常不去了, 还要惹人询问。他不愿意被人问来问去。
沿着街道, 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的,来到一家从未进去过的饭馆,抬脚走进去, 点了一碗羊肉烩面。
不必赶时间,他慢悠悠地挑起一筷子面条,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充分咀嚼起来。
这样悠闲的时刻,是过去鲜有的。慢慢吃完了烩面,赵渊辞付了银钱,起身出了饭馆。
他习惯了中午捎带吃食回家,今日忽然一改习惯,还有些不自在。担心她会生气,再次跟他疏远,他之前做的那些全都付诸东流。
但他难道连任性一次的权力都没有吗?赵渊辞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力,倘若她为此跟他生气,那她……就太过分了!
这样想着,他理直气壮起来,信步前行,回到上差的地方。
同僚们没察觉他的异样,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刚才的事情。赵渊辞走到自己的位置,坦然坐下来,忙碌起来。
转瞬间,一下午过去。
赵渊辞下职回家。才迈进大门,心里就咯噔一跳,说不出的紧张弥漫上来。他抿住唇,没让自己流露出异样。只是,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快。
“敬之回来啦?”妻子看到他的身形,对他露出一个娇艳的笑颜,“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赵渊辞抿着唇,走到桌边坐下,饮了盏茶,又用了两块点心。然后起身,进内室换上常服。
及至出来,正见她跟下人说着话,原是祝家那边送来了一篓子螃蟹,下人来问要不要蒸上?
她回了下人,才转身回来,看到他,又是一脸笑意:“敬之今日差事不顺心?怎么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赵渊辞重新坐下来,手臂搁在桌面上,握了握,而后抬头问她:“我中午没回来,你怎不问我?”
韶音便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你不是闲人,是官员,定是十分忙碌的。既然没回来,必定是事情绊住了,我责问你什么?”
说到这里,嗔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赵渊辞定定看了她两眼,忽的心下愧疚起来。他生她的气,可她原也没对不住他。是他比不过那人,怎能怪她不喜欢他?
“嗯。”他点点头,承认了这个说法,“以后中午莫要等我了,有时忙起来,着实是顾不上。”
“呸!”灰灰忍不住骂道,“撒谎!他撒谎!”
韶音倒是不在意,还笑着应道:“好。”
只见妻子没有起疑,也没有吵闹,并无疏离冷漠的模样,赵渊辞心里松了口气。一点心虚被他压下,此刻只觉得轻松,如释重负。
这样就好了,以后他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便不回来,很自在了。
“什么啊!”只有灰灰不满意,“他怎么能骗人?直接说不想回来,会怎么样啊?”
韶音便道:“他不说就不说,难不成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这太浅显了啊!他的日日殷勤,本来便不是出自本心,而是抱有目的,岂会长久?
他总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如今不过是找到一个台阶罢了。
“可是台阶是你送给他的!”灰灰不满道。
韶音便道:“你当我想看到他?”
他一回来,她便要陪他演,她不腻味的啊?
灰灰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赵渊辞如同得了圣旨,开始堂而皇之的中午不回家。一次,两次,三次……只偶尔回去一趟。同僚们稀奇,便问他道:“敬之近来很反常啊?”
赵渊辞便笑道:“她心疼我,不许我总是来回跑。”
众人便笑起来。
赵渊辞卸下重担,进入了一种很闲适的状态。不必总是刻意讨好妻子,会给自己一些悠闲空间。偶尔休沐,便对她说有事去办,带了小厮出门,或独自泛舟湖上,或去茶楼、棋社消遣。
这一日,他独自登上寒山寺,在山顶小酌。
山顶修建有供游客赏景的凉亭,赵渊辞提着一坛酒,在石凳上坐了。清亮酒液倒入杯中,小酌一口,居高望远,俯瞰京城。
秋风清爽,赵渊辞独坐山顶,只觉得心胸舒畅,心旷神宁。正欲赋诗一首,忽然一道燦光自旁射来,耀得人睁不开眼。他心头无端端一紧,一股莫名预感浮上心头,缓缓偏头看去。
果然是表妹的身影。
她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登上台阶。
李雁回嫁给肃阳侯世子为妻,当上了世子夫人,通身气度也与当年不同。同是头戴珠翠,叮当环佩,但她便是比旁人多出不可逼视的贵气。
赵渊辞望着她的方向,怔怔出神,而李雁回也看到了他,顿时也是一怔。
“表哥?”
赵渊辞看着走近的人影,不知不觉站起来,唇动了动,说道:“雁回妹妹。”
丫鬟们在一旁行礼:“见过赵大人。”
无意中提醒了赵渊辞,他与她现在是何身份。
两人双目相对,各自眼神涌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口:“你可还好?”
异口同声的话,让两人顿了一下,随即闭上口。
气氛缄默下来。
最终,两人坐进亭子里,丫鬟们守在一旁,不打扰主子说话。
坐定后,李雁回率先开口:“表哥近来可好?”
赵渊辞点点头:“好。”顿了顿,“你呢?”
李雁回亦点点头:“我亦甚好。”
沉默。
而后李雁回挤出了笑容,说道:“闻听表哥与表嫂感情甚笃,被传为佳话,当真令人羡慕。”
赵渊辞的嘴巴张了张,而后说道:“世人谬赞了。”
他脸上并无多少落寞,并非李雁回曾经见过的失意。想来成婚后,他亦走出来了。
经过时光的打磨,男子眉宇间的温柔沉淀了几分,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如沐春风。
他仍是很好的。
只是,那份属于她的温柔,已是给了旁人吧?李雁回心头微涩,想着曾经听到的传言,掩下涩意,尽量不让自己的口吻异样:“表哥与表嫂琴瑟和鸣,我心中甚喜。不过,表哥也要多顾念自己几分,莫要误了身体。”
被表妹如此关怀,也让赵渊辞的心中尝到涩意。他整日为妻子辛苦,妻子都不曾心疼他、说一句身体要紧。是,刚开始的确是他非要给她带吃食,但那时不是为了哄她消气吗?她后来消了气,总该心疼他一句吧?
他不愿让李雁回担心,因此笑着说道:“表妹多虑了,我现在身子强健得多,都是常常来回奔波练出来的,还为此得了上峰的青睐!”
他笑起来时,一点异样都没有,李雁回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勉强和为难。想起近些时日,丈夫的屡屡不理解,心中愈发涩然。
然而她自从嫁入侯府,更加历练得滴水不漏,旁人轻易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此刻微微垂眸,赵渊辞便没察觉她的黯然,只问道:“怎么是你自己出来游玩?世子呢?”
李雁回抬眼,笑道:“他公务繁忙,何况我一个人出来才好散心。”说完,反问道:“表哥又为何独自一人出来?”
倘若他与祝雪音的感情当真如传言一般好,为何独自一人在山顶饮酒?思及此处,李雁回看他的目光带了少许猜测。
但赵渊辞也善于伪装,当下答道:“近来遇到几件棘手的事,想不清楚头绪,于是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李雁回点点头,随即道:“看来是我打扰表哥了。”
赵渊辞闻言忙道:“没有,妹妹无需多想,我已是有些头绪了。”
“扑哧!”李雁回看着他着急辩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一时想起从前来,他也是这样紧张她。
但那已经是从前了。李雁回很快收起笑意,站起身来,说道:“山上甚是空旷,我不待了,表哥也不要久待为好,以免着凉。”
说完,走出亭子,扶了丫鬟的手,往山下行去了。
走至台阶时,望着蜿蜒而下的一层层石阶,忽然心头浮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脚下顿了顿,她转头看回去道:“表哥与表嫂感情和睦,前程似锦,我很高兴。”她望着他,眸中似有水光,又似乎只是她的双眼生得过于美丽,引发了错觉,“保重。”
赵渊辞被这两个字触动心绪,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可是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保重。”
李雁回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头,沿着石阶,层层而下。
赵渊辞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再看这悠闲美景,只觉得索然无味,亦是下山去。
家中,韶音正与丫鬟们玩猜谜游戏。
谁输了,脸上便抹一道胭脂。韶音左脸颊上被涂了三道,此刻被一干小丫鬟们包围着,个个兴冲冲地出着谜语,想让她再输几次,这样右脸上也涂三道,便是小花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