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瑶根本不记得襁褓里她与云姗玩得也很亲睦,只想到与云如云妙两位姐姐一分别就是经年难见,泪眼汪汪地拽着谢小盈袖口问:“娘娘,可不可以接云如姐姐和云妙姐姐进宫啊……我是公主啊,叫她们陪着我不可以吗?”
谢小盈点她额头,“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逼迫你的姐姐们与父母家人分别呀!叫你离开爹爹娘娘,你会愿意吗?”
“那娘娘不是就进宫了?”
“我……我那是嫁给你爹爹了!”谢小盈被女儿问得失笑,“不一样的,她们总不能嫁给你爹爹,那不是辈分乱了套了?”
宗瑶懵懂,只问:“那她们是不是可以嫁给我阿兄?”
谢小盈气得直捏宗瑶湿漉漉的小脸蛋,“竟会胡说八道!少来乱点鸳鸯谱了,要叫你爹爹知道,非要揍你不可,以后不会提这个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宗朔在身后道:“说什么呢?朕怎会揍朕的宝贝公主?”
男人颀长身影落在船舱里,谢小盈回首,宗朔不知什么时候登上她们的船来,几步走到这母女两个身边,伸手在宗瑶泪痕满面的小脸上擦了擦,“无忧,怎么回事?哭得这么可怜,爹爹都要心疼了。”
宗瑶压根没把谢小盈的教训听进心里去,当即扑进宗朔怀抱。她如今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已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皇帝,权倾天下,是最最尊贵的人,但对权利的使用与否,还丝毫没有概念。宗瑶攀住宗朔的手臂,宗朔便使劲把女儿抱了起来,宗瑶立刻央求道:“爹爹,我不想和姐姐们分开,我想要云如和云妙姐姐陪我一起回宫。”
宗朔闻言一怔,他并没见过谢家这两个女郎,只听谢小盈提及过其次,是她长兄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想要应允宗瑶的请求,但想着谢小盈方才定然是没答应,女儿才会来求自己,于是他征询地问:“无忧说得并无不可,叫她们入宫给公主做个伴读也是使得,权当抬举你家里了。怎么?你是觉得她们不好吗?”
谢小盈同样愣了一秒,她全然没想到,宗朔居然会在这个事情上顺着女儿,她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反问:“陛下,京里距扬州那样远,那两个小丫头最大的才八岁,小小年纪就叫她们骨肉分离哪儿成呢?何况,女儿家要悉心教养才长得好。带进宫里,到底是叫她两个给无忧陪读,还是叫我一个陪读她们姊妹三个?”
宗朔不以为然,语气轻松地说:“自是不能叫你亲力亲为,再选几个妈妈来伺候就是了。进京能做公主的陪读,以后你家这两个孩子,说亲嫁人都体面,女儿家都不妨事,来日朕赐她们个郡主的封号也无妨。”
谢小盈根本不吃这套,坚定拒绝道:“封得再光鲜,都比不过能在父母身边长大自在。若要无忧小小年纪离开咱们,陛下能舍得?那是我兄长的孩子,他们夫妻疼爱女儿,与咱们的心情是没分别的。无忧若缺玩伴,回了京里,再召我二兄家里的云姗也是一样的。”
宗朔被讲得哑口无言,只好掂了掂怀里哭唧唧的无忧,小声抱怨:“不行呢,你娘娘不许,爹爹也没法子。”
无忧已哭得累了,她趴在父亲肩头,歪着脑袋朝船舱外头看,船已起航,就算爹爹答应,再去传召两位表姐恐怕也来不及了。她抽搭着,很不高兴地嘟哝:“爹爹是皇帝,明明说话比娘娘管用的。”
宗朔听笑了,“是皇帝也没用,傻孩子,就算是皇帝,朕回到了你母亲身边,也只是寻常丈夫、寻常父亲,要听你母亲的安排呢。”
无忧似懂非懂地看了眼爹爹,又看着旁边绷着脸的娘娘,最后只好叹气:“原来娘娘这样厉害,早知道,我就不找爹爹抱了。”
说完,无忧一扭身子,朝谢小盈伸出了胳膊,抻着脖子撒娇:“娘娘——”
宗朔瞪眼:“怎么回事?朕说话无用,无忧就不要爹爹了?”
“爹爹上了船就忙呢。”无忧钻进谢小盈柔软又馨香的臂怀,“只有娘娘能陪我。”
谢小盈拍无忧撅起来的屁股,“你爹爹忙还能记得来看你,你就更该多和爹爹亲热了,以后不许这样说话,知道了吗?”
教训完,她才抬眼,朝叉腰气结的宗朔轻笑,“陛下进去看看珩儿吧,他醒着,正发怔呢。”
宗朔拿这母女两个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集中精力,去与年幼懵懂的儿子培养感情了。
……
启程没隔几日,便是宗珩的两岁生辰。
因周岁在谢小盈的坚持下未曾给宗珩大办,宗朔始终想寻个机会,为他庆一庆,更重要的,则是在朝臣前表露出自己对幼子的重视。
谢小盈不大同意,却在这件事上有些拗不过宗朔的坚持,只好任他在御船之上大开筵席,将随扈的官员传来登船宴饮。
宗珩虽然已经两岁了,性子却与无忧显得不大一样。无忧早早就学会了说话,且表达欲旺盛,很爱对着父母撒娇,哪怕说的话让大人听得不明不白,无忧也始终坚持着阿巴阿巴。
但宗珩至今,都是个偏沉默的性子,若非饿极了、困极了,偶尔哭闹两声。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定定地对这个世界观察,像个冷峻的旁观者。
谢小盈起初十分担心孩子的性格有问题,好在宗珩十分爱笑。不管是她来逗,还是宗朔来逗,宗珩都会给面子地咯咯乐两声。他也知道与姐姐亲近,在船上两个孩子一起睡,一觉醒来,宗珩都是抱着姐姐的手,有时候是啃在嘴里,有时候是压在脸下头。无忧抱怨手上都是弟弟的口水,宗珩就咧着嘴,露着小乳牙,笑出罪魁祸首、死不悔改的风采。
生辰这日,宗朔让乳母将孩子抱了过去,在朝臣跟前露了露脸。
宗珩竟很给他爹撑场子,一贯不爱说话的性子,到了酒席上,却主动喊了一声“爹爹”。宗朔高兴坏了,当众抱着儿子掂了两把,才让人把孩子抱回来。
当晚,宗朔带着几分醉意回到谢小盈的船上,停不住地夸宗珩聪明懂事。
谢小盈无奈,她已经习惯了宗朔这个看自己孩子怎么看怎么好的画风了,只是宗珩到底身份不一样,谢小盈仍提醒他道:“这种话陛下与我私下说说就是了,千万别和旁人讲,珩儿这么大了,都还不怎么会说话。陛下到外头去夸,旁人反倒愈加笑话珩儿。”
“哎,你不懂。”宗朔得意极了,“这叫贵人语迟,他命格好,晚两年说话不碍的。”
谢小盈无语,无忧当时开口早的时候,宗朔可不是这么说的,当爹爹的,哪能这么双标?
宗朔心情好,拉着谢小盈还商量:“朕来的时候不是还应允了你,要带你和无忧下船沿途去转一转、开开眼界?朕今日看过舆图了,船行再有十余日,便能到豫王藩地边界上。朕打算让船靠岸停几日,带你们母子三个,一道去看看豫王。”
谢小盈听着便心动,出门一趟,若能多去几个地方玩儿自然是好。
尤其这一路憋闷,无忧恐怕待不住,能叫小孩子看看万里江山,也不乏是件寓教于乐的好事。
只她心动没几秒,听到乳母在隔间里哄宗珩,很快又冷静下来。
单是今日让宗珩出去见那么多外人,她心里就颇担心了,再带这么小的孩子下船去,若有个水土不服,古人医术有限,孩子身体出状况怎么办?
她便道:“陛下若要去见豫王,不如就单带无忧去吧?她五岁了,我让薛妈妈照顾着,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正巧陛下带她散散心,免得她总挂记着表姐的事,郁郁寡欢的。珩儿还小呢,我留在船上照看他,别叫他出去颠簸了。”
宗朔一听就笑了,“你这糊涂账,怎么算的?朕是为着无忧才去见豫王吗?自然是为了咱们珩儿。豫王是朕的亲弟弟,最忠心不过。朕的算计考量,要有他知道,朕才能放心。珩儿年纪尚小,正该与他四叔培养感情的时候。他四叔家里兄弟也多,彼此认识认识正好。”
“……”谢小盈闻言短暂沉默,宗朔的暗示再明白不过。
宗珩才两岁,难道宗朔现在就考虑起未来储君的安排了?
她抬眼望向宗朔,心里一阵茫然,太子之位,干涉地固然有她与家族的地位和未来,可更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与江山天下、黎民百姓吗?宗朔怎么这么轻易就拿定了主意?
她忍不住郑重规劝:““陛下,这才两岁的孩子,哪能看出什么日后的成就?兹事体大,陛下大可不必现在就做出决定来。等孩子们再长一长,读了书、进了学,看看他们品性与智慧,你慎重考虑过再定也不迟啊?”
宗朔本是酒意上头,正熏熏然,听谢小盈冷不丁这么严肃的一番话,霎时间便清醒了过来。
他第一反应本是觉得谢小盈还没明白他要许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可仔细咂摸对方这番劝谏,谢小盈又是清清楚楚地领悟到他的意图了。这样的情况,她还想要他考虑什么?
宗朔诧异地望着谢小盈,她言辞里的谦逊与推让都不曾作假,女人眼神里的真诚那是再昭然不过的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想,谢小盈总不会是觉得,若宗珩没有继承大统的本领,他还会考虑宗琪或宗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