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之权,移到了胡充仪手中。但因为上头还有一个杨淑妃,胡充仪掌宫总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六宫中人便忍不住猜测,待到过年,皇帝恐怕要给胡氏晋位,让她升到四夫人的位置上,好能镇得住杨淑妃。
大家颇有点想看乐子的心情,当年杨淑妃那般整治胡充仪,眼瞅着两人就要平起平坐,不知杨淑妃该作何感想?
绮兰宫一时风头无两,林修仪频频带着二皇子去与胡充仪交际,就连金充媛也一改过去孤芳自赏的姿态,常去拜访胡充仪,约莫是想结个善缘。
大家奉承的话说多了,就连胡充仪渐渐都觉得,陛下恐怕将会为她封妃,自此之后,她便能站在众嫔御之前,甚至……她能像尹贤妃一样,搏一搏那个继后的位置!
六宫中人已开始各怀鬼胎,仁安皇后薨逝虽只过去了两个月,但几乎没有人会想起这位先皇后了。
唯独颐芳宫里,谢小盈仍残留在中毒的阴影之后。
白天她倒没什么异样,要么照看和过问无忧的事情,要么就是休养身体。唯独入了夜,谢小盈屡屡从噩梦中惊悸而醒。她总是梦到无忧被人下毒,或是愤怒或是大哭着醒来,常常是满面的泪或汗。有几次谢小盈在梦里挣扎得厉害,无论如何都醒不来,最后还是宗朔将她推醒,抱着情绪崩溃的谢小盈反复安慰,直到她渐渐平静。
其时,已是九月中旬了。
夜里的延京城称得上寒冷,下过几回雨后,颐芳宫院子里的石榴树连叶子都没能保住。
这石榴树栽了还不到两年,今岁结的果子都又小又酸,没有人顾得上去摘,孤零零地挂在枝头上,显得格外寥落。
谢小盈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她浑身发颤。宗朔一边将被子往上拽了一点,一边揽住谢小盈,轻拍她的胳膊,低声哄:“没事了,盈盈,都过去了。”
谢小盈眼神有点发直,她梦到无忧身体僵硬地躺在她怀里,那种绝望和含恨的感觉犹在心头,连牙关都在格格作响,她无意识地攀住宗朔的手臂,像抱住一块浮木,又像抓着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她的手指死死往下抠,宗朔几乎都感到一些痛了。但他不敢提醒谢小盈,只是将人揽得更紧一些,不断提醒:“盈盈,那是梦……是梦,都是假的。”
谢小盈闻言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宗朔。她眼里说不上是责怨还是审视,只带着几分冷,仿佛是为了提醒宗朔,梦里的事纵然是假的,可她受过的伤却实实在在。宗朔一下子没了话,不敢再开口。他试探地用额头去抵住谢小盈,好在,谢小盈没有躲,微微闭上眼,缓慢平复她急促的喘息。两个人不知不觉变成了交颈相拥的姿态,谢小盈心口的阴翳才渐渐退散开了。
“盈盈……”宗朔抚着谢小盈手臂,低声喃喃,“都是朕不好,害你受这么多的苦。”
谢小盈松懈下来,往后靠在宗朔的胸口,努力深呼吸,“没事,陛下说得是,事情都过去了。”
她也不想陷在这些负面的念头里自我折磨,皇后都死得解脱了,她如果真是作茧自缚,岂不是白便宜了恨她的人?谢小盈微微闭眼,试图劝说自己释怀。
外头值夜的人也听到了谢小盈梦里下地哭喊,但皇帝没叫进,她们便在寝间外面准备了热水与安神汤药等物,好随时候着传唤。因这并不是谢小盈第一次噩梦惊狂,众人都有了经验。
果不其然,宗朔片顷间就喊了人,兰星为首,领着宫婢入内。宗朔压低声问谢小盈:“还睡得着吗?用药吗?”
陈则安给谢小盈开了安神方,却并不赞同她用药。既然谢小盈白天都还能断断续续地睡,便说明她睡眠本身没有毛病,只是心有余悸罢了。心病还需心药治,指望汤药起不了什么本质作用。
谢小盈既已缓了下来,思虑片刻,摇了摇头,“我喝口热水就好。”
宗朔没说什么,接过了茶碗递给谢小盈,谢小盈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宗朔伸手从谢小盈寝衣后头探进去,摸了一把。她一身的冷汗,寝衣都有些发湿,他便又说:“让她们给你换一身衣裳吧,这样你睡着不舒服,一会再做梦怎么办?”
谢小盈从善如流地起了身,避到一侧去更衣。宗朔始终陪着她,最后两人才躺回榻上。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自寝殿内退出,宗朔本欲熄灯,动作忽地顿住,扭头问:“盈盈,你是不是怕黑?不然朕不吹灯了。”
谢小盈已躺平了,她摇摇头,“没事,陛下明日还有朝务,别为我再折腾了。”
她曾委婉地劝过宗朔一次,自己身体已无大碍,没必要这样陪着她了。宗朔却将她难得的关心再次视作推拒,他说:“你若不愿朕在这里,朕可以到外头的小榻上睡。”
谢小盈无奈地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如今睡不好,何必平白让陛下跟着受累呢?”
宗朔捏她的手,“朕不是说过吗?朕甘愿受你的折磨,朕本就亏欠你们母女,合该赎罪。”
谢小盈劝不走皇帝,也就容允了。
两个人熄灯躺好,宗朔伸手去拥谢小盈,谢小盈便很自然地窝进了男人怀里。宗朔体温热,睡觉安静也不打呼噜,天气冷的时候实在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床伴。谢小盈依偎的姿态令宗朔感到熨帖,他会觉得,她是真的已经原谅他了。
谢小盈枕着宗朔的手臂,闭了眼,却一时半刻睡不着了。
两人静默地待了一会,宗朔听出谢小盈的呼吸是乱的,便忍不住问:“盈盈,你还害怕?”
谢小盈没吭声,半晌方坦诚道:“嗯,我怕,怕无忧会像我一样,被人下毒,被人害死。我既希望陛下每天将她带在身边,她喜欢爹爹,我也想让她能得到爹爹的照顾。可我又时常惶恐,我是一个大人,尚且能中了旁人的计谋,无忧只是孩子,纵她身边有薛妈妈,有陛下的看顾,万一她有个不慎怎么办呢?”
宗朔被谢小盈说得心里泛酸,她这样害怕、这样多思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没有护住她。他曾做了那么多的承诺,说过了那么多次心悦,却轻飘飘的,被一碗钩吻水冲散了。
“朕……”宗朔下意识想说,以后他会更周全、更仔细地保护她们母女,可话到嘴边,宗朔又感到理亏,说不太出口。须臾,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宗朔忽然道:“盈盈,朕让你来管宫,好不好?”
谢小盈抬头,“……我管不了的,陛下。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从未做过这些事,连怎么看账都不会,更别提还要管大小宫宴,为六宫女眷们操心庶务了。”
宗朔不以为意,“这有何难?尹氏、胡氏,当初都未管过,如今不是好好的?朕独宠你这么些年,你来管宫,可比胡氏底气要多多了。六宫中人不敢忤逆你,更别提暗中下绊子了。待六尚局都臣服于你,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要以你为准,就不会再有人敢害你、害咱们的女儿了。她们都会是你的眼、你的手,盯着这宫闱每个角落,替你拦着刀剑。”
谢小盈被宗朔说得有些心动,这道理她并非不懂,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是封建王朝能够延绵千年的根基。金字塔状的上下尊卑,维护着每一个上位者的安全。她在颐芳宫里能感到安全,就是因为这宫中婢子内侍,都要仰仗她而活。若整个后宫,都变成了“颐芳宫”呢?
见她不语,宗朔还以为谢小盈是害怕。他便道:“你若当真觉得为难,朕可以提一提杜氏的份位,让她襄助你。你不是……不是本就想提携她?朕……可以成全你的心思,只朕实在不愿与她亲近,你要明白。”
宗朔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小盈大胆应了下来,“好,那就请陛下为我安排。”
几日后,宗朔下旨,以养育公主有功为借口,将谢小盈自九嫔之中的修媛晋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又将居婕妤之位多年的杜氏晋为了九嫔之末的充容,命谢昭仪掌理六宫事,令杜充容襄助,将宫权从胡氏手里正式移了出来。
第130章 【营养液24k加更】 几日后,胡充仪……
谢小盈从修媛晋为昭仪, 其实算不上什么升职。不论是品级、生活待遇,各方面都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改了个称呼而已。但昭仪的位置特殊, 作为九嫔之首, 若是无宠无嗣,或身家差一些, 等闲不会封到这个位置上。
当初宗朔登基,本想将尹氏封至四夫人的位置上,尹氏自请退避,便是觉得昭仪这名分也叫得响亮。但彼时宗朔已知自己出了孝后, 必须纳几个世家女以示圣恩。英国公杨守重权在握,他家嫡女又值嫁龄,是绕不开要礼聘回来的。为安抚杨氏一系,宗朔便许了昭仪位给英国公, 尹氏门第确实比不过杨氏, 宗朔与皇后商议过,最终还是委屈了尹氏, 只给了她一个昭容。
如今,谢小盈升作昭仪, 六宫中人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皇帝宠幸谢氏已久,对她的出身似乎愈发不在意了。谢氏与公主眼下被皇帝格外看重,给她一个昭仪的名头, 虽意外, 但并非无法理解。
只大家忍不住唏嘘——陛下到底是对胡氏不待见,纵她一向规矩本分,打理六宫庶务也经过皇后亲自的教导,偏皇帝还是不满意她。既不满意胡氏, 又讨厌杨氏,林氏是失了宠的,金氏则是外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