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却不让薛氏等人主动去扶公主,哪有小孩子不摔跟头的?她个子小,天气又冷,只是穿得最厚实的时候,偶尔跌一下不至于太疼。何况颐芳宫里的地上均铺了砖,连砂石都没有,最多就是弄脏衣服而已。每一次无忧脚底打绊趴在地上,谢小盈都故意露出微笑,蹲到无忧前面去拍拍手,吸引开无忧的注意力,鼓励无忧自己站起来。
她这样训练之下,天性本就乖巧的无忧,愈发显得阳光开朗。
看着女儿娇嫩灿烂的笑脸,再多不快,谢小盈都能抛诸脑后,跟着开怀。
她这里早已风平浪静、天朗气清。
却不知,凰安宫内一片肃穆。
高恕民不知皇后的身子明明在转好,一夜之间竟急转直下。他为皇后调养身体多年,早些时候皇后急于求子,用了不少猛药,如今不仅没能开花结果,反倒因用药相冲,以至于他愈发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整日只能躺着,凡遇吵闹、日光,便心悸难安。微受些风,立刻头痛发作。
莫说皇后身子越来越差,就连高恕民都急得愈发消瘦,屡次延请尚药局奉御大夫一并诊脉,但求力挽狂澜。
朝堂之上,因宗朔对第一次魏国公的请议视若罔闻,魏国公竟第二次递上了抑商加税的奏本,宗朔终于忍无可忍。朝议散去,他拿上魏国公的奏本直奔凰安宫。
胡充仪正在为皇后尝药,听见外面宦官禀报陛下至,她立刻捧着药碗欣喜地入内,跪在床前轻唤皇后:“殿下,陛下定是忙完了朝政,来看望您了!”
皇后闻言有些激动,她强撑着身子想起来,胡充仪忙按住,“殿下别起了,您刚好一点,再受了风怎么行?”
两人说话间,皇帝已步履生风地踏入大殿。
宫婢打起两侧遮风的帘子,胡充仪放下药碗,侧身跪到了一旁,“臣妾拜见陛下。”
皇帝背着手,握着奏本,沉声道:“胡充仪,朕有话要问皇后,你且先退下。”
胡充仪微一怔,她本就惧怕皇帝,听得对方这样口吻,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垂首从一侧退出了寝殿。
皇后扶着床,支起上半身来,十分虚弱地见礼,“臣妾……见过陛下。”
她仰起头,带着几分乞怜的意思望向皇帝,却不想,宗朔目沉如海,暗藏波澜,惊得她不敢多言。
宗朔冷冷地望着皇后,将手中奏本直接掷入她的怀里,他厉声道:“顾言薇,朕信任你们顾氏,才将左右卫军尽付你顾家之手。为着内宫争风吃醋的破事,你胆敢怂恿你父以武将之身,涉民生内政!皇后如今是疯魔了不成!!”
他竭力忍耐才没有对着顾言薇吼出来,女人病得憔悴,脸色枯黄,唇皮发白,宗朔虽怒极,但仍想为她留住最后一丝体面。
皇后双手虚弱的抱住章本,她没想干涉朝政,她只是向母亲诉了诉苦,想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坐稳这后位而已……顾言薇从未见过皇帝那么冷漠的眼神,她终于感到惊惧、后怕,还有无限的后悔。
她让人传母亲进宫时,胡氏曾劝过她。叫她不要把内宫之事传到外朝去,否则内外纠缠,必惹皇帝不快。只是她听不进去。初一、十五,宗朔再也不肯来凰安宫了。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谢氏,宠妾灭妻不成?
想到这里,顾言薇一瞬间仿佛又找到了底气和理由,她战栗着自我辩驳:“陛下……臣妾不是……不是争风吃醋,谢氏恃宠生骄,臣妾只是……”
“是什么,你都不必与朕解释了。”宗朔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直接打断了皇后的说辞。他垂首漠然地望着皇后,“朕且不计较你多年无出、妒忌嫔妃这些事,单是你身为中宫,干涉朝政,养患外戚,就足够朕废了你了!皇后,朕希望你明白,如今朕留你在这凰安宫里养病,无非是因为朕想保全君臣相和的名声,是不忍心见你父亲戎马一生的将名,葬送你这内宫女子无用的心机之上。这份奏本,朕会留中不发,算是为你顾家保全一点颜面。倘若再有下次,朕必夺你顾家兵权!”
说完,宗朔转身便走,一刻未留。
第118章 莲月进宫 莲月在宫外倒是也听说了一些……
二月十五乃是花朝节, 尹贤妃令尚功局备了各样式的盆栽花送至六宫。因皇后病着,大肆庆节不像话,但尹贤妃特准六宫嫔御在宫所内簪花小庆, 只不许大肆饮宴。
尹贤妃往颐芳宫里送的花是最多的, 尚功局的女官特地殷切地说:“贤妃夫人听闻颐芳宫所植花木不多,特地令奴多选几种春花来给修媛与大公主观赏。贤妃夫人还说了, 尚功局从前有眼无珠,怠慢过修媛,也以此方式求请修媛宽恕奴等。”
谢小盈听完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女官说的怠慢, 指的是成元六年初,林修仪得宠时曾给她下过绊子。三年都过去了,谢小盈早把这些琐事忘得一干二净。尹贤妃有此一举,实在让谢小盈感到她有些故意——怎的?贤妃是觉得她会记恨这些事, 想挑唆她与林修仪时隔三年、再起争斗吗?
谢小盈心里感到荒谬, 只她面上不表,流程化地表示:“多谢贤妃夫人美意。”
谢小盈去到院子里看了看那些花, 有兰花、月季、栀子、海棠等各色品种,堆在一起倒确实热闹繁盛, 让人心情颇佳。她选了几盆兰花让宫人挪到了东侧殿外头摆着,叫薛氏领无忧出来玩一玩。
风清日暖、泥融飞燕。
无忧穿着一身鹅黄小裙子,看到鲜花也高兴地不行。尤其没过多久, 院子里还引来了蝴蝶, 无忧就更兴奋了,追着蝴蝶一边跑一边笑,谢小盈看着女儿,嘴角不由得跟着上扬。
正陪无忧嬉闹, 宫门外又有几名内宦进来。
谢小盈目光落过去,来的人是赵良翰。她一边招手,让无忧来自己身旁,一边让赵思明去迎。
赵良翰十分热情地走到谢小盈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人丝毫看不出宗朔已多日不曾来过颐芳宫的迹象。谢小盈与他寒暄几句,赵良翰才说:“是成谢氏托人找了奴,说思念修媛,想要进宫来看一看。”
谢小盈闻言先是愣了一刻,亏得荷光就在身边,赶忙提醒谢小盈,“莲月姐姐去年不是嫁了成掌柜?”
莲月的父母都是谢家的忠仆,因此得了主人的赐姓。莲月嫁给了成掌柜,如今就被人称作成谢氏,成掌柜是从扬州跟着谢二郎来的京里头,父母都不在身边,莲月一嫁给成掌柜就能做管家娘子,不必受婆婆管束。冲着这个,当初莲月才选了他。
谢小盈低头算算,莲月去年冬月发嫁,至今也过去三个月了,照理说是该叫她进一回宫,好显得自己重视她,免得成掌柜仗着自己能赚钱,在家里欺负莲月。这样一想,谢小盈便立刻说:“多谢赵常侍替我带话,我也十分思念莲月,若是宫规允得,便请常侍为我们主仆安排,见上一面。”
外命妇或待诏女官入宫,都须得经内侍省宫闱局安排,虽然先前宗朔特地赐了莲月待诏女官的身份,但谢小盈心知没法长久指望宗朔,日后若想常与莲月相见,还是得在内侍省有个可靠的人才行。因此,赵良翰虽爽快地答应了,谢小盈还是好言好语地感谢了赵良翰一番,她让荷光取了两块金圆饼赏赐给他,令赵思明以干兄弟的身份,亲自把赵良翰给送了出去。
“得亏当初结了个善缘。”谢小盈抚着胸口感叹,人脉这个东西,到底是需要积年经营,只靠三两日的贿赂,未必能顶大用。
只她并不知,莲月入宫,却是宗朔一手安排的。
从颐芳宫出去,赵良翰便美滋滋地回到御前复命了,“陛下果然懂得修媛心思,一听说成谢氏要进宫,修媛十分开怀。奴已安排妥当,三日后,成谢氏便会进宫探望修媛。”
宗朔松一口气,他总算做了一桩能让谢小盈高兴的事。
三日后,莲月乘着家里的马车到了禁宫西门,家里的仆从与婢子不能进宫,只得在外头等候。莲月仍穿着从前的宫装,换梳了妇人发髻,规规矩矩地跟着赵良翰进了颐芳宫。
谢小盈知道她今日回来,特地抱着无忧在颐芳宫的大门口等着,远远瞧见莲月,她几乎鼻间都有些发酸,还好忍住了,直朝着人笑喊道:“莲月!”
莲月却没忍住,满眼湿泪,还没等进颐芳宫,就先跪到地上,给谢小盈与无忧磕了头,“奴拜见修媛,拜见大公主!”
“起来起来!”谢小盈抱着无忧,有些吃力地弯腰想去扶莲月。荷光反应极快,忙上前帮着拉扯了一把,嗔怪道:“姐姐一嫁人,怎么就与咱们娘子生分了?”
荷光素来俏皮,她这一句话成功把莲月的眼泪给逗没了,莲月笑着说:“你倒还和以前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
赵良翰瞧着主仆几个聊得欢快,便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了,他给谢小盈见了礼,很快就开口道辞,“奴天将黑时再来接成大娘子出宫。”
莲月被赵良翰这句“大娘子”给叫得脸上发红,“常侍还和以前一样喊奴的名字就是了,切莫这样客气。”
赵良翰脸上带笑,他知道莲月还有女官的身份,便从善如流道:“是,莲月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