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呼吸一滞,他怀里落空,连心口都有点被人擂击似的隐痛。宗朔的脸上浮起些急迫之意,焦躁道:“盈盈,你分明就是怪朕!朕说了,你有什么脾气大可以同朕发出来,但不要做这样拒朕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而谢小盈只是缓慢地抬头,平静地迎上了宗朔的目光,她再次重复,“臣妾,不敢。”
宗朔气堵,死死盯着谢小盈,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不懂,明明他没有准许皇后抱养无忧,明明他已经三番五次向谢小盈赔罪,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原谅自己?难道他的一片真心,在谢小盈眼中竟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他深深吸气,却不愿真与谢小盈撕破脸。他不能忍受谢小盈再多哪怕一点的疏离了,单是现在这样,宗朔都觉得内心闷苦,无处消散。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终是宗朔向前走了几步,抵到了谢小盈的面前。他压低声,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询问:“盈盈,你要朕怎样做才能解气?只要能让你原谅,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许给你。你告诉朕,教一教朕,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距离极近。
谢小盈甚至能闻到宗朔衣袖上熟悉的气息,是他惯用的某一种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尹贤妃赠的。
她闭了闭眼,半晌,回忆起来。
哦,叫雪中春信。
倒正适合如今的季节。
皇帝身边的软玉温香从来不少,如今是皇后容不下她,时日久了,这后宫里的旁人难道就能容得下她吗?
谢小盈微微笑起来,对皇帝诚恳道:“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再生气了。只要能让无忧在臣妾的身边平安长大,臣妾向来是别无所求。”
宗朔盯着谢小盈,他被这“别无所求”四个字深深刺伤,怫然问道:“谢小盈,你就只要女儿,不要朕了吗?”
谢小盈仰首,反问道:“臣妾又何曾拥有过陛下呢?”
宗朔被问得一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身为皇帝,自然无法被人拥有。
可……
他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因太空了,竟令他耳边响起阵阵嗡鸣。
谢小盈往后倒退了两步,低垂下首,保持了一个极恭敬守礼的姿态。
宗朔答不上她、舍不得她,却又不敢面对这样一个漠然疏远的她。
“朕……”宗朔试探地开了口,终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少顷,谢小盈但见眼前滑过一道明黄。
再抬头,宗朔已是拂袖而去。
第116章 【收藏9k加更】 “……什么?”杨淑……
六宫之中人人都知道皇后身体不佳, 每逢冬春交加之际,由于大宴辛劳,皇后常会病一阵子。
但谁都想不到, 成元九年, 皇后正月还未出,竟就病倒了。
初时仅仅是低烧缠绵, 人并无大碍。正月十五,皇后还强撑着身体主持了内宫的宫宴。
高恕民多年照顾皇后的身体,已颇有些心得,施针用药, 徐徐将养,他自信必能于回暖之际好转起来。
然而,十五那日,宫宴毕, 皇帝竟当众从凰安宫散席离开。众妃嫔垂首默然, 无人敢发一声。
梁上万灯光彩,也敌不过宗朔颀长身影落下的那一道阴翳。
十五之后, 皇后便病得重了。
胡充仪自觉前来侍疾,殷勤地照顾皇后于病榻前。然而, 皇后却攥着她的手,带着几分哀求的意思说:“胡妹妹……你替本宫,去请陛下来好不好?本宫病了, 陛下该来看一看的……”
皇后这个要求令胡充仪感到有些意外。
每年皇后卧病, 陛下倒是都会过来看望。但皇后自觉病容憔悴,又怕过了病气给皇帝,往往都是隔窗说两句话,便急切地赶走皇帝。今年还是第一次, 皇后主动要求,想让皇帝来看一看。
胡充仪隐隐能猜到什么,只她不敢深思,紧张地低头道:“殿下,臣妾不得陛下欢心,恐不能为殿下分忧……殿下不如换个人去请陛下?”
“不,你去。”皇后死死扣着胡充仪的手,她不信旁人,只信胡氏。因情绪起伏,顾言薇不由得呛咳了几声,胡充仪不敢再推拒,连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片刻后,她从凰安宫里退了出来,却不知该怎么求见皇帝。
胡充仪与御前的内侍素无交情,直接使人去求见,只怕当场就会被人堵回来。何况皇帝累日来都是在崇明殿议政,不往内宫来,她身为内宫嫔御,哪敢亲自到前廷去求见呢?胡充仪没办法,便决定守在金福宫外,想碰一碰运气。
遇到了皇帝,那便是帝后间的缘分;若遇不到皇帝,她这样虔诚久候,至少也是对皇后的一片忠心。
然而,胡充仪并没料到,她没有等来皇帝,竟是在金福宫外,遇上了尹贤妃。
贤妃坐在肩舆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天寒风大,胡充仪何故立在此处?”
胡充仪敛裙一礼,垂首道:“回禀贤妃夫人,臣妾想要求见陛下。”
尹贤妃轻轻扬起纤眉,她知道胡充仪在为皇后侍疾,仔细一想便猜出其中三分缘故。她原以为冰嬉事败,无从挑拨皇后那颗愚蠢又慌乱的性子,但不知皇后受了什么刺激,元日里竟直接找起谢修媛的麻烦,果不其然触怒了陛下。
上元宴,皇帝虽来了凰安宫,却对皇后不假辞色,反倒在席间频频去看谢修媛。皇帝十五没在凰安宫内留宿,更是出乎尹贤妃的意料,也令她暗中窃喜。
胡充仪多年无宠,哪里会有胆量求见皇帝?定是皇后有什么吩咐罢了。可惜皇后这一次,当真成了“病急乱投医”。哪怕她让林氏代为求见皇帝,都要比胡充仪多几分胜算。胡氏最不入宗朔的眼,这等关头,胡氏来求,无非是多碰一次壁罢了。
思及此,尹贤妃决定顺水推舟,助胡氏一次。
她开口说:“充仪这样等,如何能等得到陛下?念先,你去崇明殿一趟,替胡充仪传话吧。”
胡充仪有些意外。
尹贤妃虽管宫务,但依旧是从前不爱多事的性格。她管宫风格简洁直白,宫人若犯事,向来不问人情,直接押去宫正司受罚。这大半年过来,六局二十四司无不敬畏贤妃,暗地里也颇盼着皇后凤体康健,能回来掌理。
只她突然让身边近侍帮忙,胡充仪不由感到点奇怪。
尹贤妃似乎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勾唇一笑,令宫人降下肩舆,从容道:“胡充仪,你我自东宫便相识,本宫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旁人若求见陛下,或是为一己之私。而充仪至此,定是为了皇后殿下。本宫敬佩充仪的忠心,愿意略尽绵力,但求皇后殿下早日痊愈。”
说完这话,尹贤妃便施施然踏进了金福宫中。胡充仪留意到尹贤妃手中抱着三层螺钿匣子,她能这样昭然踏入金福宫,定是得了皇帝圣旨,胡充仪不敢多问。
尹贤妃虽离开,她方才吩咐的那个内侍却还在原地。
何念先弓腰道:“奴这就去前头为充仪带话,不知充仪求见陛下,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要奴代为转达?”
胡充仪咬了咬牙,凭她自己,定是没法请动皇帝了,于是她对何念先道:“有劳贵人为我跑腿,我……其实是皇后娘娘凤体不谐,盼见陛下,是以请陛下施恩。”
何念先态度十分恭顺,“奴记住了,请充仪放心,奴定将此话带给常少监,充仪只管静候佳音。”
然而,半个时辰后,何念先去而复返,与他同行的还有常路。
尹贤妃彼时已然乘肩舆回了平乐宫,独留胡充仪一人不安的等候。看见何念先与常路一同过来,胡充仪不免生出几分期盼,“常少监!”
常路走到她面前,先施一礼,随即道:“奴奉旨代陛下探望皇后殿下。”
胡充仪微愣,“那……那陛下呢?”
常路抬起头,“回禀充仪,陛下政务繁忙,脱不开身。”
……
正月将尽,颐芳宫内却仍摆着几个元宵宫宴剩下来的花灯,为了给无忧玩。
宗朔送给无忧的兔儿灯无忧最喜欢,然而她年纪太小,还不懂如何爱护灯笼,没两天就一巴掌给拍坏了。谢小盈没办法,趁着上元宴,让乳母多拿了几种用完的花灯回来,给无忧轮着玩。
可惜无忧最喜欢的还是兔儿灯,几个花灯她摸了摸就失了兴致,转头去找谢小盈抱,委屈巴巴地窝在谢小盈怀里,抓着她的衣襟反复念叨:“娘娘,要兔兔灯。”
“兔兔灯坏了,明年娘娘再给你找。”谢小盈哄着无忧,捏了捏她的脸。
无忧满脸忧伤,扁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谢小盈虽宠爱女儿,倒也不想让她养着太偏执的性子,便温声开解:“乖乖,好玩的东西还有许多呢。不只兔兔灯一个,等天气暖和了,娘娘带无忧去外头玩,好不好呢?”
无忧趴在谢小盈肩上,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阿兄,娘娘,要阿兄。”
谢小盈一怔,无忧竟难得主动想找宗琪玩。她犹豫了片刻,喊了荷光来,“你去一趟玉瑶宫,问问杨淑妃可得闲,便说无忧想琪郎了,若方便的话,我带无忧去找琪郎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