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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王的新娘 (山栀子)


  楚沅从衣兜里掏出见雪按下花瓣,银丝飞出的刹那,那片坠在末端的雪花嵌进了泥沙里,银丝在雨幕里割断一颗又一颗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滴,点缀出缕缕的寒光。
  她将见雪网上一扯,藏在其间的银丝显露更多,她将其横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脖颈前,又伸手扯下他的口罩。
  竟然是个络腮胡,一脸横肉,凶相毕露。
  “小胡子长得还挺别致。”楚沅故意把银丝再往他颈间移得更近了些,她脸上也再没有什么笑容,“谁让你来的?”
  男人咬紧牙关,仍然不肯吐露一个字。
  “不愿意说啊?”楚沅握紧了见雪,银丝一寸寸缠绕上男人的手臂,就像他的影子用一把水果刀划开聂初文手臂的皮肉一般,银丝轻触男人的皮肤,就已经割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缠得再紧些,便嵌进了血肉里,几乎就要轻易地割断他的骨头。
  男人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种痛,他终于开始痛苦地喊叫起来,可这寂冷的河滩,阴暗湿润的角落,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楚沅的手有点细微的发颤,也许她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血腥的味道,也讨厌看这个男人丑陋扭曲的面容,但是想起聂初文和涂月满,她就有满心的怒火,刺激得她无法保持冷静。
  可男人却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下一秒,他的周身开始有一种暗色的气流涌动。
  魏昭灵神色一凛,迅速上前抓住楚沅的手,拉着她飞身后退,他一挥袖,那落在地上的纸伞便好似乘风而起,适时挡在他们身前。
  几乎是纸伞遮挡视线的刹那,楚沅听到了“砰”的爆炸声,月白的纸伞上溅了星星点点的红。
  仍是这样潮湿的空气,却又有血雾渐渐弥漫开来,一时间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重。
  纸伞落在地上,而刚才狼狈地躺在浅滩边的那个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只余下一团漂浮在水面的诡秘流火,一点点地顺着血腥蔓延过来,火舌舔舐着那柄纸伞,无惧这毫不停歇的雨势,燃烧成更炽烈的火焰。
  “他这是……爆炸了?”楚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话音才落,她就开始反胃。
  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掺着血腥味,也让魏昭灵有些难以忍受,他转过身,率先往台阶上走去。
  楚沅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像他这样的人,你问不出什么也很正常。”雨势有减小的趋势,没有了纸伞遮挡,魏昭灵的头发,脸庞和衣衫都已经沾染了不少水渍,可他却毫不在意,仍同她沿着河堤往前走。
  楚沅听见了他的话,却还是垂着头默默地走着。
  魏昭灵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他停下来,侧身看向她,“你在害怕?”
  楚沅摇了摇头,“没……”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绑着锦带的那只手腕,又回头去看那片河滩,路灯的光根本照不到刚刚那个男人的躯体彻底爆炸的地方,她又开口说,“像那个人一样在暗地里窥视我的,也许还有很多人,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其实并不害怕,毕竟跟着你们这段日子我什么都也见过了,但我怕他们伤害我爷爷奶奶……”
  “他们是很好的人,这两年多也是真心待我的,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他们这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即便涂月满和聂初文是因为魇生花进入了她的身体才收养了她,即便他们对她有所隐瞒,但楚沅能够感受得到,他们对她的好是真心的。
  她的父亲楚致光临终前原本是将她交给了她早逝的母亲的妹妹,她的姨母来照顾,作为答谢,楚致光还把部分遗产交给了她的姨母。
  但在楚沅深陷杀人案的那时候,她的姨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一切,带着她自己的女儿离开了春城,也带走了楚致光给她的报酬。
  连楚沅的辩护律师,都是叶铮找的。
  后来法院宣判楚沅无罪释放后,因为叶铮出任务不在春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里,十岁以上的孩子是很少会有人收养的,何况楚沅已经十五岁。
  但楚沅记得那个薄雾微笼的清晨,她坐在福利院的长椅上发呆,而那对老夫妻在人群里遥遥一望,一看见她,就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她的面前来,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他们冲她和善地笑。
  明明那个雨夜,她看到过他们的身影,也知道是他们把她送进医院里的,但那时,她却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对他们笑。
  他们对她很重要。
  从她离开福利院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很重要。
  因为当她开始发现自己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他们重新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魏昭灵,我真的很喜欢我现在的这个家,我不想有任何人破坏它,”楚沅在雨幕里望着他的脸,那双眼眸清澈又坚定,“我一定要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路灯的光线里,雨雾朦胧又湿润,魏昭灵看见她的脸颊上贴了一缕浅发,他盯着她片刻,竟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替她拨开,可才轻抬起手,他却又停滞下来。
  “虽然我以前是挺不情愿面对这些的,但是我现在又觉得这应该也是一种幸运吧?”楚沅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仍然自顾自地在同他说话,她说着又冲他笑了一下,“能认识你,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很开心的事情。”
  此刻的她,就像那个雪夜,他杀了那两个男人,转身离开后,回头却看见她在茫茫雪色里向他跑来,还朝着他笑。
  魏昭灵这一生见过诸多世态,他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都花在了血腥杀伐里,也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此时此刻,他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姑娘的目光,又该如何回应她这般不知矜持的话语。
  他怔怔地看她,一时失语。
  “哎我怎么忘了,你身体不好,不能这么淋雨。”楚沅看见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下来,她一拍脑袋,一时有些懊恼,随后连忙拉住他的手,“快,我们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你先回去吧今晚,我等会儿自己回。”
  她不知道,被动地跟着她往前走的魏昭灵此刻正垂着眼睛,在看她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头泛起波澜,令他在此刻更有些无所适从。
  魏昭灵向来寡言,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懒得搭理人,他也许从没试过像今夜这样,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在无人的桥洞底下,楚沅看着那道金色的光幕显现,可魏昭灵走到那光幕面前,却不知怎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楚沅朝他招手,魏昭灵侧过脸不再看她,那张沾染了不少水泽的苍白面容上再度恢复清冷淡薄的神情,他抬步走入光幕里。
  楚沅看着光幕消失,又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她憋不住打了个喷嚏。
  转身离开桥洞,但楚沅却并没有立即回家,她在路边挡了辆出租车,直接到了简家。
  在去河滩的路上,魏昭灵告诉过她,那影子虽然不是简家捣的鬼,但简春梧那个老头的确在她身上留了追踪的术法。
  所以此刻,楚沅站在简家楼下,仔细分辨了一下不远处那些窗户里透出来的异能气息。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左侧三楼的一个窗户。
  那应该就是简春梧的房间了。
  楚沅吸了吸鼻子,慢悠悠地从衣兜里掏出见雪,按下花瓣,银丝迅速飞出去,银质雪花精准地击破了那扇窗,银丝一再探进去,从下往上,直接将房间内的那架实木床从中间给劈成了两半。
  已经陷在睡梦中的简春梧被忽然的塌陷给惊醒,他的老腰明显发出脆响,他瞪大一双浑浊的眼睛,突如其来的疼痛弄得他胡子都在发颤。
  这动静并不小,住在隔壁的简玉清还在熬夜打游戏,忽然听见这声响,他就赶紧跑过来,一打开门就傻眼了,“……爷爷,您的床怎么成两半啦?”
  简春梧狼狈地扶着腰,转头时便看见已经碎裂的玻璃窗。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那天没看出来,那个女孩儿脾气倒是不小。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来扶我!”简春梧回头看见简玉清还杵在那儿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更铁青了些。
  楚沅看见简家别墅里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她才双手插在衣兜里,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方世界的榕城皇宫里,穿着蓝色睡袍的年轻男人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立在长廊里。
  长廊外,是宫人还来不及扫除的积雪,而他衣衫单薄,却分毫不觉得冷一般,甚至他手里的玻璃杯壁还覆着一层冷雾,里面还放着几块冰。
  他身后的圆桌上摆着一盏走马灯。
  每一面都雕刻了不同人的身影,里面的灯火照着走马灯来回慢慢地旋转,于是便一面又一面地投放出那些轮廓不清,却举止各异的人影。
  直到灯火再也照不出其中一面的影子,男人终于回头,像是颇有些诧异地打量了那走马灯一眼。
  “文清,看来,何业平是死了。”男人温润的眉眼里似乎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
  一直立在廊椅旁的闫文清闻声便也不由地看了那走马灯一眼,他皱起眉头,“陛下,看来这个楚沅,很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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