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鎏氏瞥见凌绮雯双目失神,捧着杯子的手指泛红,出声温柔嗔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如此入迷,小心烫到手!”
凌绮雯回过神来,将杯子放在身侧,撒娇讨好道:“绮雯只是在想陛下什么时候才能转好,替姨母担心着呢。”
小鎏氏对凌绮雯比对太子纪少瑜更多几分真心,她膝下无子,听着凌绮雯的撒娇,心里顿时一软,温声问:“累了吗?”
“绮雯不累。”凌绮雯小口叹气,蹙眉絮絮道,“姨母,怕是表哥恼了我了。这些天进宫来都不曾见到他,他如今卸了任倒逍遥快活了,整日与佩安侯在一块,肯定是听了佩安侯的念叨,疏远我了。”
“你还小呢。帝京好儿郎如此多,你何必挂心在他身上?”小鎏氏还想借着凌家的势力为自己的皇儿护航,她之前想借凌家联姻让陛下忌惮太子,如今这招用不上了,那何不再为凌绮雯寻一门权贵。
周定鹤进来禀告命妇女眷已至鸾凤阁前厅,只待小鎏氏去主持。凌绮雯扶着小鎏氏起身,周定鹤跟在她们身后,他细白的手悄然从袖子中探出,幅度很小地比划了一下。
小鎏氏带领二三十位命妇与女眷在专门收拾的一间道堂里,对着神像与昭赟王朝先祖昭曦神君像,净手、焚香、冥想祷告整整六个时辰。
按流程,接下来鸾凤阁宫人该去各个皇子公主殿中请他们同来做第二道。诸位命妇等候时正好凑在前厅用茶点垫垫肚子。
小鎏氏神色戚戚,几位低位嫔妃所处的小殿下陆陆续续到了,不知下面哪一位夫人瓮声道了一句:“诶,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请来宫中的大多家住照花坊中,流言疯传了几日,她们家中主君都持观望态度,也嘱咐她们出门在外不要乱嚼舌根。但这不意味她们自己心底没有想法。
听得这声起,更有一位大胆的夫人嘀咕了句:“我昨日似还在葳芦轩看见了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
这时去东宫请人的莨大姑姑在众目睽睽下进来跪下,脸色灰如土色,她本应该是很老练体面的姑姑,此刻却犹犹豫豫地张不开嘴。
小鎏氏捏着帕子,朝门外略一张望,焦急问道:“莨儿你怎么不说话?太子来了吗,已有些迟了……”
下面坐着的命妇们面面相觑,城府深的垂眸不去看,性子刚直些的面上已经替小鎏氏不忿起来。
莨大姑姑面色一苦,她以额点地,颤巍巍地说:“太子殿下根本不在东宫里,宫人们说他一连几日都未回来,殿下他似乎一直同佩安侯在宫外同吃同行……”
“住口!”小鎏氏凌厉呵斥道,“你这刁奴乱嚼什么舌头根子。太子他一向守礼孝顺,陛下重病,太子怎么会出去玩乐?定是你在那里臆想着胡言乱语!”
莨大姑姑哀嚎一声,不敢起身,头砰砰撞地,一个劲地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换个人,再去请!是不是你失了本宫的体面,惹得太子不快?你跪出去!”
诸人一看小鎏氏如此和善温柔的一个人满面怒容,又看鸾凤阁最体面的莨大姑姑额头都磕破了皮,忍着泪膝行向殿外,心都纠成一团。
她们中有些也是继室,特别能理解后母难为的苦楚,想起自己家里跋扈的嫡子女,一颗心更要偏着小鎏氏了。
三人成虎,风声树影。原来太子真的心性大变,不少命妇都暗暗决定待回家后要跟自家夫君通气,这般脆弱不堪又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再支持他做储君呢。
沛国公夫人是鎏氏偏支,夫家位高权重,连忙安抚小鎏氏莫要动怒,为腹中皇子考量。
她这话一出,很多命妇倏地眼前一亮,太子不成了,皇后腹中还有一位嫡子。思及此处,期盼陛下快些恢复的心都真切了不少。
胡国公夫人附和道:“莨大姑姑一向稳重,不会信口胡说的。娘娘着人查一下出入记档便知,怕是太子殿下真的不在宫中。”
沛国公夫人看了眼滴漏上的时刻,劝道:“是啊娘娘,时刻将至,不如咱们先开始?”
“也好,先开始吧。”
小鎏氏本就神色低落,又发了通怒,脸色更差,她用手揉了揉额角,让莨大姑姑先起来,让周定鹤去查档。
凌绮雯上前扶她,余光瞥见周定鹤离去,她忽地脚下一崴,泪眼汪汪地看着小鎏氏,“姨母……”
小鎏氏做足慈祥模样,立即道:“你去偏殿歇着吧,本不差你一个。”
这第二道比第一道要庄重些,有诰命品级的夫人和宫中小殿下们才有资格,她们带来的家里小姐已先被安置在另一处,凌绮雯本就不该来,只是小鎏氏有心抬举她,几乎给了她公主的体面。
凌绮雯作痛苦色,落寞离去。
······
时九柔笔直地提着灯笼立在鸾凤阁厅楼外,手握在灯笼提柄上,气得她灵气波动不稳,险些一个大力捏断了漆面木柄。
她在东宫听不见鸾凤阁里发生的事,便化成人型,用了一次龙鳞面/具的能力,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宫女脸,是那种不管看多少遍都记不住的面容,悄悄替换了一个鸾凤阁的宫人。
时九柔在鸾凤阁外站了很久,一直用灵气小管去听里面发生的事情。
小鎏氏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她的眼睛恨不得无时不刻盯在太子身上,会不知道太子已经好几日不在宫内了吗?
还有那个莨大姑姑,分明进去前还是眉梢带笑,一进去就哭得像死了亲妈一样委屈。主仆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唱南曲似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双双应和,就怕不能将太子泼一身狗屎。真是恶心他母亲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时九柔终于明白小鎏氏想做什么了,她不是想替皇帝祈福,她是在借着女眷的口向她们背后的权臣贵族传太子的小话。
时九柔心里愤怒,也许是她看过原书的原因,或者是她受太子灵气恩惠的缘故,她之前瞧着太子神志清醒异常,绝不会跋扈放浪。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时九柔也不知从何而来,她莫名地相信太子心中自有定数。
门咯吱一声被从里面推开,凌绮雯踱步走出。时九柔余光随她身影而动,瞅准凌绮雯走去的方向,她借口向身边同伴说要去更衣,悄悄跟了上去。
时九柔隐去自己的气息,藏在凌绮雯闪身进去的偏房外十余步的一处角落。这么近的距离,她开一只灵气小管,不怕被凌绮雯发现。
管中传来一个阴柔偏中性的男声,极好辨识,是周定鹤的。
“我、我真的可以叫你阿雯吗?”他声音发颤,听来极为激动,似是不可置信。
另一道娇腻的女声自然是凌绮雯,她道:“自然可以。你如今是真的没什么瞒着我了吗?我早告诉你了,你主子她从没把你当人看过,而我……呵呵,可以让你当个真正的男人。”
时九柔:嚯——这么刺激!?
“什么主子,她觉得我只是她的一条狗,还是条阉狗罢了!你和将军才是我的主子。凌家真的有重续残根的幻术吗?”
“不,你的主子只有我。”凌绮雯一顿,“当然有,你乖乖听我的话,待父亲大人回来,我就替你要这个赏赐。到时候你就能堂堂正正入朝为仕,权倾天下,岂不美哉?”
“对了,安插在太子那的眼线怎么说,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废棋?那个眼线牢靠吗?”
“的确如此,他日日带着浣瓶出去。阿雯,我按你教的给他灌了水蛊下去,他不敢骗我。”
“父亲暂时不能归京。兹事体大,待父亲大人给我传信,我们再作下一步打算。”
内奸原来是浣瓶?时九柔猛睁圆眼睛,太子近来一直带着舟崖和浣瓶二人在身边,奸细竟然他在身边,也不知太子察觉了没有。
管中周定鹤与凌绮雯算计了一番太子和小鎏氏,时九柔又听了点昔年宫闱的龌龊事。
琢磨凌绮雯话里的意思,凌渡海似乎并不想过早舍弃太子,时九柔蹙眉思索起怎么才能借助听来的消息帮太子渡过这关。
时九柔转身准备离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内侍莽莽撞撞地朝着凌绮雯与周定鹤的偏房走去。
电光火石间想起妆香的事,时九柔来不及多思虑,捞一把灵气捏了个大锤,抡起灵气大锤重重砸在青衣内侍后脖颈子上,再将被砸晕的他卷起拽到身边,顺手掐灭灵气小管。
周定鹤推开门,面色阴沉地立在门口,扫视了四周一圈。
他和凌绮雯都开了灵气触角,但五十步之内没有听到不该听的声音。凌绮雯站在他身后,朝着偏院西墙角处扬了扬下巴。
那墙角树边隐隐露出一片翠色衣角。
周定鹤迈着快而碎的步子,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朝那里走去。
宽阔的树干下,枯叶松软层叠,一套翠色宫装凌乱地堆在上面。
周定鹤弯身捡起翠色宫装,目光阴鸷,手指捏得嘎嘣作响。
鸾凤阁后院便所门口,一个青衣小内侍被人推醒,他一睁眼五六张大脸映入眼帘,同伴们哄笑他:“你昨晚夜游去了吗,困成这样,怎么如厕都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