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时九柔探手取了一只,低头默默地剥皮。
“你想问孤什么?”
柑子的皮已经被全部拨开,时九柔秉着不吃独食的优秀作风,双手捧着递过去,欲分太子一半。
“我想问殿下,咱们上哪里钓鱼去?”
太子看着送至面前的大柑子,眼底一怔,转而失笑。囫囵个一个大柑子,还从未有人这么不讲究地请他吃东西。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接过柑子,分为两半,取了一半放在手上。柑子冰凉,一瓣一瓣酸甜可口。
“上回你去的那里,漱觥昨夜将那片湖买下来了。”
时九柔收回柑子的时候差点一抖,她稳了稳,有些艰难地说:“侯爷,这么豪横的吗。”
太子笑了,舌尖轻抿过柑子的汁水,竟觉得柑子也不那么甜了。
“孤出了一半。”
“嗯嗯?”时九柔有些错乱,她开始觉得太子与她所熟知的形象渐渐分离,绝不越雷池半步的工作狂小太子消失不见了,太子是政坛受挫,要跟佩安侯投资房地产了吗?
路跑偏了啊太子!
“殿下倒是与我印象中的……有些出入。”
时九柔恍惚眨眼,一脸迷茫。
太子心里自有盘算,但见她一副“这不太行吧”的表情,紧绷多日的心情不知为何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以为的孤与孤原以为的你,不都是传言吗?”
太子不言明,卢二小姐寂寂无闻、木头一样规矩的人,不露美色,没有才名。
而眼前的卢二,他一瞧就知道她已经在尽力维持贵女的举止,但大概没有学好,细节处失了稳重,却平添灵动、鲜活。
初见有些愕然,太子细想又觉得很合理,同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她比自己还不容易。如此美貌皮囊,出来就要压过卢家其他姑娘,主母如果放任不细心教养规矩,那就有情可原了。
时九柔稳着规矩是怕太子发现自己是个假的,她哪里知道太子已经在心里帮她把理由都陈列好了,对她的怀疑现在全部消散。
太子掀开一点帘角,“要到了。”
他回眸,时九柔手中的柑子已经没了,口中还在小口小口地咬着最后一瓣,不知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他温声安抚道:“你不用担心,卢家是清流人家,孤风评如何,都与你父亲无关。”
时九柔睁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担心他……”
原书里的卢二活在别人口中,最终因为卢大人对卢二多年来的漠视,于一个雨夜病死在闺房中。
太子闻声未语,总之他不相信萍水相逢,她只是好心提醒他。也许是的,那多半也因为她有些傻气。
马车停驻在西市湖畔,太子长腿先一步迈下车,时九柔跟着在后面下来。
时九柔跳下来时,看见太子的手伸在半空,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她歉意一笑,“我自己可以。”
佩安侯府的下人准备好了两套渔具。
时九柔和太子坐在亭子边的石凳上,摆好渔具,挂饵、甩线、然后静默地等待。
“二小姐喜欢吃鱼吗?”太子轻问一句。
时九柔想到自己穿书而来一直被“鱼汤警告”,身上浑然不知地抖了三抖,连忙摇摇头,学着太子压低嗓音,“我最讨厌食鱼了。”
太子无奈,忙伸手按住她跃跃欲起的胳膊,低声道:“别动,惊了鱼!”
“哦……”时九柔讷讷道,再次老僧入定。
她想让鱼上钩轻而易举,但她不想。怜己及鱼,她又不想吃,钓那些做什么?
两个人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微风拂面,阳光倾洒水面,波光粼粼,分外静谧美好。
“殿下你近日为何频频离宫?”时九柔渐渐放松身子,说话也随意起来。
“那二小姐又为什么从家中逃离?”
时九柔垂下头,贝齿轻轻磕碰,心想卢二小姐才不会真的从家里翻出来,害她风评被害,实在抱歉。
“不自由,毋宁死啊。”时九柔眨眨眼,扑哧笑出声来,“说笑的了,我想着生来一辈子,总不能困在一小方天地,就是想看看苍流的风土人情。”
她之前在东宫的琉璃鱼缸中仔仔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最初依附太子,是怕凌绮雯或者别的什么人想吃掉她。后来小宴上的事情后,她不怕有人打她主意要吃她了,每日有人换水,有人投喂,甚至还能撸猫观赏美男子出浴。
趁着太子没倒台之前,得过且过的话,仿佛也是一种不错的活法?
但时九柔毕竟不是真实的鱼吧,她想走不仅仅为了苟命,期间也有再而为人的一点点小愿望。
还有……有一点对朝夕相处的小太子的恻隐之心,存了一点想改变他悲惨命运的私心。
不自由,毋宁死。太子胸中默念回荡,他抬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那上面空空如也,又分外沉重。
她眼睛中亮如星河,宛如春风。
唔!
时九柔手上忽然无力,回过劲来内窥体内,只见灵韵池中再次濒临枯竭。这次比上次时间长点。
她不想在太子面前化鱼,那不仅仅是生命问题,还是终极的社死。
咬了咬牙,她站了起来。
太子抬头看她。
“殿下,我忽然想起!我家小妹约了一会来见我,我得回去了。”
“孤送你?”
时九柔摆手,她歉然地行礼,指了指远处一处小渡口,“不用了殿下,我还要更换衣物,租舟走内河水路更快些。殿下先别过了。”
她疾行而去,黛色背影如林中奔跃的小鹿。
“二小姐习的什么幻术?”
帝京贵女多少都会一点,强身健体罢了。
时九柔头也不回,只扬声一句:“水系!”
她身影隐在小舟里,太子手握长杆,唇角勾起,莞尔一笑。水系……甚好!
他握住怀中火系的中品珍宝,若她习水,下次有机会见面的话,或许可以送她一样佳品珍宝。看她每次出行狼狈的模样……也怪不容易的。
第31章 也许会发现太子净……
帝京东西两市之间有一条内河水道, 偶尔会有小舟两市摆渡,特别是运送一些西市的东西去东市。
时九柔运气不差,正好遇上一艘小舟要途径,她上了舟掏出一把铜板给船家, 当驶过了这段水域后便下船, 再就近寻一处刻下一枚穿梭的符号, 直达照花坊她事先租好的客栈前。
按水系幻术境界来看,时九柔当前正是第四境界入门, 在鲛族中资质平平,但康健全盛时期的她在整个水系幻术师中算是不错的水平了。因为鲛族一旦可以化人,就是第二境界了, 寻常人族却要从零境界入门。
第四境界的鲛族,用于短途穿梭的符号最多同时可以绘制四枚, 若是能进阶突破到第五境界, 可以绘制八枚……到水系最高的第九境界, 则可以遍苍流任意穿梭, 如入无人之地。
时九柔将银钱和行头放好,又传递回东宫, 瘫在碗底大口大口吸食灵气来恢复身体。
她又整整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沐浴在秋日暖阳中缓缓醒来,毕庄定点来换了水喂了食, 才察觉出太子整夜未归。
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好几日,太子都没有回过东宫。
当时九柔再次迎着初升朝阳醒来时, 有点怅然地想着太子怎么还未回东宫, 灵气都变得沉闷,不如他在时的新鲜好吃。
她迷迷糊糊地数了数日子,回想起在佩安侯府时佩安侯曾说, 小鎏氏要七日后招命妇女眷入宫一同为皇帝祈福,可不就正是今天了。
想到这个,时九柔立刻精神起来,用灵气封了寝殿,再拔出两根灵气小管,虚无的小管子穿透房顶,架在朱色瓦片间替她看着东宫外的动静。
没过多久,明阳宫外前道上一架一架的马车驶来,时九柔看见少说有二三十位穿着浅色素衣的命妇女眷朝着鸾凤阁行去。
······
鸾凤阁中,凌绮雯坐在小鎏氏身边的绣墩上,跟着小鎏氏小口小口地抿着红枣桂圆茶。
她实在是不想再去佩安侯府了,进了几次宫也没有见到太子。
关于太子的不利传言好似雨后春笋一般忽地传遍了大街小巷,她还在等凌渡海的传信,不过她心里已经暗暗筹谋要将太子这枚棋子舍去了。
只不过被夺了监朝权罢了,太子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意志消沉下去,心志脆弱至此,怎堪为父亲大人利用。
凌绮雯心底有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惋惜而怨恨地责骂太子迂腐懦弱,若是让她在太子的位置上,她肯定愿意与凌家联手,哪怕先将皇帝弄死自己上位也好。
太子倒好,疏远了凌家又得到了什么?呵!还不是被他那君父收回了权柄。蠢得很!
凌绮雯端着热饮子,袅袅升起的热气熏得她眼前雾气蒙蒙。视线中小鎏氏霜色的裙角垂及地面,她心里又生出浓重的讥讽之意。
踏着亲姐姐大鎏氏未凉的尸骨上位的小鎏氏在这里装作什么深情厚谊,她配吗?太子不知当年真相,她却从父亲那里听说过。
若是太子这棋废了,那更好——如法炮制杀了小鎏氏,夺了小皇子来作凌家的傀儡,父亲的宏图大业,指日可待。